第76章
“陵光说与人交易要有东西来换, 我不白拿你的身体,就送你一个永远不会痛苦, 永远不用醒来的美梦吧。”
话音落下,远处黑得发紫的天际出现一枚小小的白点。
那白点越来越大, 亮得晃眼。
刹灵眯了眯眼看向那道如流星一样的光芒, 随手抬起了手中的长剑。
两点寒芒在半空中相撞,剑意交叠冲击之下,刹灵看见了来人被剑身挡住的半张脸。
“鹤师叔?!”
“鹤道友?!”
是个……唔, 刹灵没注意到另外两人的声音,只在心中评价道,白头发绿眼睛,额间有道魔印,凶神恶煞的年轻人。
又是一个来找死的……
刹灵心里的话还没说完,这凶神恶煞地年轻人剑锋一转,将他手中装有那个孩子魂魄的琉璃瓶给抢到了手中!
刹灵愣了一瞬,转眼之间,那年轻人已经落到了离他几十步远的地方。
那年轻人捧着琉璃瓶的手微微颤抖着,染血的指节给瓶身抹上一道艳丽的血色。
瓶中碎裂的魂魄星星点点地飘荡着,像上清宗星桥底下的萤火。
鹤予怀看着刹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刹灵,把他的身体还回来,我帮你破封魔大阵,保你安然无恙地出昆仑墟。”
“鹤师叔!”胡霜玉闻言有些着急,“此事万万不……”
她话未说完,就被鹤予怀上了一道禁言咒。
胡霜玉说不出话来,只能着急地看着眼前的鹤予怀。
鹤予怀白衣染血,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能看出不是魔物所伤,而是来源于不同的法器。
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仙门百家的围追堵截下进的昆仑墟入口。
见刹灵不说话,鹤予怀抬手指了指黑气缭绕的天际。
空中隐隐有金线在徘徊穿插。
“外面已经集结大批修士,修补封魔大阵,”鹤予怀道,“我知道你有实力自己破出桎梏,但仅凭你一魔之力,也很难全身而退吧。”
“更何况,他不是魔修,可我是,”鹤予怀道,“若你想要夺舍,我比他更合适。你将他的身体还回来,我可以自毁魂魄,任你夺舍。”
刹灵讶异地挑了挑眉。
他的动作让谢不尘那张脸邪气四溢。
他打量了一番鹤予怀。
此人白衣染血,想来进昆仑墟时遇见了不少麻烦。但实力尚可,是他醒来之后遇见的为数不多能和他过上几招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也确实比现在这具身体更能适应魔气。
刹灵偏了偏脑袋,笑眯眯道:“我也很想还,可是他的魂魄……”
他指了指琉璃瓶中如无数萤火一般细碎,缓缓游动的星点。
“已经碎成渣了呀。”
刹灵坐在封魔台上,语气十分可惜:“你来晚了,但凡再早一点,我都不会捏碎他的三魂七魄。”
鹤予怀闻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刹灵:“若是真的捏碎了,你何必将魂魄放在琉璃瓶里面保存。”
刹灵:“……”
“好吧,”刹灵摸了摸鼻子,“让你发现了。”
“我可以让他的神魂的伤痕恢复如初,”刹灵道,“但他回不去了。”
夺舍时已经看完谢不尘所有记忆的刹灵道:“即便你是他的师父,他曾经的心上人,你也叫不醒他。”
“若我能唤醒他呢?”鹤予怀道。
“好自大啊。”刹灵一脚踩在封魔台的石柱上,一手肘着膝盖撑起脑袋,不咸不淡地评价道。
“你怎么知道他愿意被你叫醒呢?”
“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吗?”
“你知道他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你一无所知。”刹灵说着脱离谢不尘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苦海无涯呀,所以在我夺舍他的身体后,我给了他一个报酬,我帮他消解所有痛苦,帮他剥离七情六欲,让他所看见的都是他想要看见的……他现在无情无爱,就和修了无情道的你一样。”
“你猜他见到你,第一个想起的是那饱含欺骗的爱,还是无边无际的恨呢?”
鹤予怀猛地抬起眼,看向刹灵那数百只带着笑意盈盈的眼睛。
“但我对你的条件很心动。”刹灵抬起手,谢不尘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随之动了起来。
琉璃瓶裂开缝隙,魂灵如同蒲公英的种子,缓缓落进谢不尘的身体里面。
“我愿意让你试一试,你要是输了……”刹灵的语气意味深长,“我平生最恨负心人自大狂,如果你输了,我不仅要他的身体,也要你的命。”
最后一丝魂灵灌入体内,谢不尘软绵绵的身体猛然坐直,两只缓缓睁开的眼空洞无物,毫无感情。
那乌黑的瞳眸倒映着鹤予怀的身影。
第76章
刹灵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师徒, 抬手给他们打下了一道隔绝外界的墙。
这道“墙”是由魔气构建而成,是半透明的,灰色的魔气如攀附在墙体上, 将里面的声响全部拦住。
因而外面的人只能看见谢不尘和鹤予怀两相对望的身影。
墙内,鹤予怀抬起手,指尖在距离谢不尘只剩毫末距离时倏然顿住。
谢不尘捉住了鹤予怀嶙峋的腕骨,眉目冷冷的,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也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在哪, 身边到底有什么人,陷在了何种境地。他乌黑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像是一颗被搁置在冰雪中的琉璃。
而后他只说出了一句话。
“你是谁?”
鹤予怀愣了一瞬,他猛地转头看向墙外的刹灵。
第一眼, 不是爱也不是恨。谢不尘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刹灵无辜地扇了扇自己的翅膀,没有理会鹤予怀那像是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
反正也杀不死嘛,刹灵几百只眼同时眨了眨,有什么好怕的。
他承诺要给谢不尘一个永远不会痛苦,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自然不是说假大空的谎话。因而他将谢不尘的魂魄囚在琉璃瓶里面保存, 剥离谢不尘那些七情六欲,再为谢不尘构造了一个世界。
在这里, 谢不尘不再是被师父杀掉的可怜情劫。
他是宗门天骄,是无情道人;他有为人处世至善至美的师父, 有对他万分敬佩的同门。
没有人会伤害他, 也没有人胆敢伤害他。
他目之所及看见的都是刹灵为他搭建的世界,他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他会在这样的世界待到直至神魂散尽。
所以他不认识鹤予怀, 对他来说,这个突兀地闯入他的世界的白衣人,只是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但很快,谢不尘就发现了鹤予怀额角上的魔印,他的目光闪烁片刻,手中的长剑骤然出鞘,搭在了鹤予怀的脖颈上。
“魔头。”谢不尘言简意赅,“该杀。”
鹤予怀愣神片刻,还不等开口说话,谢不尘的剑已经动了!
刹那间血光四溅,鹤予怀毫无防备之下又被谢不尘割了一次喉咙,血沫呛出嘴角,他来不及擦,只伸手攥住谢不尘大红衣袍的一角。
“我……”
话音未落,谢不尘似乎是讶异于这魔头居然没死,抬剑就要往鹤予怀胸口插!
然而长剑未能前进半分,鹤予怀单手握住剑身,鲜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往地上淌。
“我……是,是你师父,”鹤予怀的声音像破了洞的茅屋,沙哑不成型,“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一点点……都不记得了吗?”
谢不尘居高临下地看着鹤予怀。
在他的目光里,周遭不是阴云密布,魔气四溢的昆仑墟。这里是上清宗,是苍龙峰,四周鸟语花香,见春阁的亭台楼阁就在他的身后。
谢不尘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意里面,是对自己所听到的东西表示荒谬:“呵……一个魔物也敢自称我的师父?”
"我师父是上清宗掌门,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在这如梦似幻的世界中修了无情道的谢不尘说起话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和和缓,生气活泼的样子。他仿佛成为了曾经的鹤予怀,一字一句之间都渗满无穷无尽的冷意,如刀锋一般让人闻之胆寒。
鹤予怀被谢不尘的话砸了个正着,浑身都冷了。
他眼睫翁动,忽的想起从前的谢不尘。
那样飞扬的少年人,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样子。尽管人生的前十几年没有被人好好爱过,但他好似天生就知道怎么爱人。他会黏黏糊糊地叫鹤予怀师父,抱着呆呆撒娇,把脑袋埋进灵兽那一身软毛里面——真是小孩子气啊,哪有修士会和灵兽撒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