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菜肴如流水般送入席面,宾客微醺,台上的歌舞也即将走向尾声。
“还有半柱香的工夫,娘娘可以准备着了。”坊主过来提醒她们。
陈照夜用玉箸打拍子,陪着卫才人最后又跳了一遍,堪称完美。
“奴婢去拿腊梅花枝,您快换衣服准备上场吧,成败在此一举。”她从窗口探出身,去够外面早已准备好的新鲜腊梅。
突闻一阵窸窸窣窣,窗外树影摇晃,一道身影迅速隐入黑暗里跑远了。
有人偷看!
“怎么了?”卫才人察觉她神态有异。
“……没事。”
外面太黑,她看不清,只知道那人身形娇小,长裙及地,应该是个女子。
若她没有猜错,刚才卫茉练舞的时候,那人就趴在窗下。
——难道是柳昭媛的人?这么快就盯上她们了?
卫才人忽然惊呼道:“照夜!照夜!”
灯火跳跃下,卫才人手中舞衣泛着如星子般的光泽,只是衣衫正下方裙摆最靠外的位置破了一道三寸长的裂口。
裂口两侧衣料平整,没有线头,一看就知道是新剪开的。
是刚才那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卫才人焦急,御前献舞,穿破衣服可是大不敬,“要不……我去找舞姬借一件?”
“才人不可。”陈照夜直接否定,“您这件衣服是画龙点睛之作,寻常舞姬的衣服如何配得上您的气质与首先准备好的腊梅?您先坐坐,奴婢去外面看看能否找到会修补的宫人。”
屋外夜凉似水。
歌舞快结束了,大多宫人都去了水阁对面去准备下个环节的烟火,外面只有稀稀疏疏几名换好衣服的舞女。
陈照夜问了一圈,都说没有把握。
她走得急,一个不留神,经过转弯处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呀!”
是位宫妃打扮的女子,妆容雅致,鬓边斜插一支玉兰花流苏。
“奴婢失礼!”陈照夜连声道歉。
“无妨,无妨。”那宫妃自我介绍道,“本宫是徐婕妤,刚才喝多了酒来水边散散心,没想走到这里,你替本宫领个路吧。”
“这……”陈照夜为难。
“你手里这是什么?”徐婕妤颇为好奇地翻看起她托盘里的舞衣,忍不住称赞,“好别致的衣服!你是教坊的舞女?这是你缝制的么?”
“不敢欺瞒娘娘。奴婢是卫才人的宫里人,今日原本是要陪我家主子来献舞的,只是临上场时发现舞衣损坏,正急着四处找工匠缝补呢。”
徐婕妤努力回想,“哦,宫里的确有位卫才人……好一阵子没见着了。”
“是。”时间紧急,陈照夜不欲多耽搁,“替娘娘带路原是奴婢本分,只是我家才人还万分焦急地等在那里,今日这次机会是才人好不容易才向教坊争取到的,若不能讨得陛下欢心,我们宫中的处境怕是更难了。”
她福一福身便要走。
“你这丫头,急急燥燥的,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徐婕妤在后面道,“找什么工匠,你直接带本宫过去,论手艺,本宫可一点不比他们差。”
路上,徐婕妤向她解释,自己是祖籍苏州,亲戚里有经营绣坊的,因此从小请来家里教他们家姑娘女红的都是顶好的师父,她又颇有天分,自己做的衣服绣品堪比宫中巧匠。
卫茉在屋里等着,蓦地看到陈照夜领着徐婕妤进来了,连连行礼。
“不必多礼,本宫也是可惜这件衣服。”
徐婕妤果然厉害,飞针走线手指不停,坊主再度遣人来请时,舞衣僵僵好缝补完毕。她让卫才人穿好转了个圈,裙摆蓬松如绽放的鹅黄腊梅花瓣,更衬托出女子身姿轻盈。
“不错不错,”徐婕妤笑着推她一把,“快去吧。”
而另一边的席面上,忽然有个宫女快步跑到柳昭媛身侧,附耳低语几句。
第11章
后妃争
景帝刚去宗室那边转过一圈,与赵王拼了几杯酒,见他摇摇晃晃走回来,坐在妃嫔席位靠后的两位女子同时站起。
“又是你!”姜嫔今天刻意打扮过,整个人艳丽如彤云,她恶狠狠地瞪了旁边碧绿宫装的女子一眼,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她,“你是故意要与本宫相争?”
“姐姐哪里的话,”说话之人正是姜嫔最讨厌的甄锦心。
她约莫二八年华,身材娇小玲珑,眼尾弧线微微朝下,瞳仁水光滟潋,嗓音也是甜甜腻腻的,比世家贵女多
几分清新之美。
甄锦心侍寝时间不长,但有柳昭媛刻意抬举,没几个月就从采女晋升为从六品宝林。
“娘娘嘱咐过嫔妾要好好侍奉陛下,嫔妾也只是听从而已。”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地望向柳昭媛。
“算了。”姜嫔鼻子里哼出一声,换上笑脸,扭着腰肢走上前去扶景帝。
景帝已然醉了,两位美人左右搀扶着他的胳膊,脂粉味掺杂酒香扑鼻,让他觉得十分惬意。
忽然,舞台上的烛光暗了下来,乐师们停下动作,只剩一道清亮悠远的笛音荡漾着水中月影。
四扇遮挡拉开,微微透明的屏风后面,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身影浮现,踩着节奏缓缓起舞。
再下一刻,水面上忽然飘来数十只点烛火的花船,如满天星子坠落湖心,习习凉风扑面,隐约还能嗅到一股清甜的梅香。
“嗯?”景帝一掀袍角,饶有兴致地坐下来。
屏风后的女子莲步轻移,即将走入众人视线。
景帝搁下酒盏,神色期待。
姜嫔在旁边笑道,“哟,看来今年的内教坊是用心了,好精巧的布置,想必后面那位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陛下!陛下!”
胳膊忽然被人抓住。
柳昭媛眼眶泛红,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落在景帝手背上。
“爱妃,怎么了?”美人落泪,景帝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
“臣妾不该打扰陛下雅兴的,”她咬着嘴唇,“可是方才淑月的贴身嬷嬷过来说、说……淑月喘病又犯了!这会正传轿辇要回去呢”
“传太医了么?”
大公主淑月是景帝第一个孩子,最得宠爱。听闻爱女犯病,景帝也顾不得台上美人献舞了,反握住柳昭媛的手道,“不必顾虑朕,你随淑月一同去吧!”
“是。”柳昭媛轻轻拽他的袖口,犹豫道,“可是……可是她们说,淑月口中一直在喊‘父皇’,陛下能不能……”
王皇后平静如湖面的脸终于出现涟漪。
依照惯例,像除夕这样的重要节日,帝王是应该留宿皇后宫中的。平日里这群女人花枝招展迷惑景帝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拿孩子做借口,直接把巴掌扇到她脸上来了。
喘疾,喘疾,一年能犯几十次,平日里看大公主活蹦乱跳的,也不知几次真几次假。
小门小户,果真上不得台面!
王皇后心里鄙夷,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先看看景帝,然后漫不经心地望向对面那群宗室大臣,意思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也不差这一支舞的时间,等结束了,臣妾陪陛下去瞧大公主。”她并不在乎台上人跳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让柳昭媛太得意。
一边是代表太后尊威的皇后,一边是自己多年来最疼爱的女人。景帝眉头紧锁,左右为难。
“是臣妾不懂事……臣妾先告退了。”柳昭媛花朵般的嘴唇轻颤着,起身时还还踉跄了一下。
王皇后目露得意,谁知柳昭媛才走了几步,景帝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爱妃等等,朕陪你回去。”
这一局,柳昭媛又赢了。
不只是王皇后银牙咬碎,心心念念要效仿柳昭媛给景帝塞人的姜嫔也失望不已,心里暗道这卫氏实在是没福气。
帝王离席,剩下的嫔妃纷纷泄了气。
一会儿,姗姗来迟的徐婕妤回到席面上,在皇后下首坐下,随后讶异道,“咦,陛下去哪了?不看歌舞么?”
“陛下惦记大公主,希望公主身体无虞。”王皇后冷冷道。
“柳昭媛请去的?”徐婕妤与皇后关系更近些,心直口快,“嫔妾多嘴,这昭媛娘娘也太轻狂了,当着这么多人把陛下请走,不是公然拂您的面子么!弄得跟谁没养过孩子似的……”
这下不仅皇后,连带姜嫔、甄宝林都一齐沉默了。
舞台后的陈照夜目睹了全程。
曲子还剩最后半段,就算李允堂离场,卫茉也得继续跳下去。
她找了个小宫女,“我出去一趟,还请这位妹妹替我跟卫才人说一声。”
下一个环节是除夕烟火,水阁各处的火光熄灭大半,确保在座宾客都能最大限度地欣赏到空中烟花。
从席面到大公主暂歇的厢房,再到外面停放轿辇处有不短的距离。柳昭媛身怀六甲走不快,景帝非常体贴地搀扶她放缓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