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慕这天,慕这地,慕风雨,慕愁悲,慕金戈铁马破山河,慕提笔舒词序离别,慕怅惘,也慕思归,慕——”
说到这,他突然换了个口气,就像阴雨骤回,忽地晴日万里,变得活泼起来,“小东西,我还慕那红红的糖葫芦,你躲进那群小童里,给我顺一只来!”
慕人,就是他的名字。
萧岁温问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慕雨,慕笔,是慕人?
纪慕人笑着说:“因为人有活气,其他都是死的。”
小阎王不能理解,生或死有什么区别。
“这也太巧了吧?”纪慕人眼睛一弯,尴尬地笑起来。
薛恙并未在意这句话,只是看月亮出来了,时辰不早了,于是道:“我是听你们说在寻找那位兄长,才告诉你们名字的,我和娘还有我哥哥,已经找了表兄许久,到处打听,都没有消息。我娘不对你们说,是不想麻烦外人,但眼下我哥哥走了,我也要离开我娘了,我希望你们能帮帮她。”
薛恙从怀里抽出一块薄薄的红盖头,转身道:“我要走了,去晚了,木神会发怒的。谢谢你们。”
薛恙迈步要走,纪慕人叫住了她:“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薛恙说话声很平静,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你想嫁那木神吗?”
薛恙站在树影下,零星月光漏在她脸上,纪慕人瞧出她眉间的愁绪。
“没有其他办法,若我不嫁,木神发怒,村子就要遭殃。”
纪慕人想到什么,转身对萧岁温道:“你觉得这个木神,和枉死城的亡魂有关系吗?”
萧岁温一直没说话,其实该想的他都想到了。
他点了点头:“或许木神就是源头。”
这埋酒村里,唯一两处非人气,一处是在村长家,但那狐妖是老熟人了,其实她并不吃人,在地窖估计就是吓唬纪慕人,寻开心,所以萧岁温没下狠手。
而这另一处,便是这林子深处的邪气,来自那位木神。
除了邪气,还有阴气,这阴气就是亡人之气,特别重,萧岁温刚进林子,就闻见了,这么多气息混杂,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位“送行者”微弱的地府味道。
“那这事,我们便管定了。”
纪慕人回身,碰了碰腰间的铜钱,发出当啷声,他对薛恙道:“我替你去,我身上有除邪的物件,我还有,有镇压邪祟的名字,那木神没准怕我,你回村子里等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薛恙双眼终于有了变化,可转瞬又犹豫了,“如果惹怒了木神,他首先就会对我娘下手,我不能冒这个险,到这就可以了,谢谢你,回去吧。”
薛恙低着头刚转身,手上的盖头就被抢了。
萧岁温的影子落在她身旁,与纪慕人的影子缠在一起,萧岁温将盖头递给纪慕人,道:“哥哥盖上,我送你去。”
纪慕人还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感叹萧岁温悄无声息的速度,他接过盖头,对愣在原地的薛恙道:“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事,你娘也不会有事,你就回去待在你娘身边等着我们,好吗?”
其实他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但莫名其妙的对萧岁温很有信心。
薛恙双拳握的很紧。
“好。”她终于点了点头,又指着纪慕人的手腕,道:“你手上那红绸取了,有不好的味道,木神最讨厌不好的味道。”
纪慕人抬起手腕,才想起来,他之前把那黄纸上的毒抹到了红绸上,绑在手上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和严公子一样的症状,想必薛恙说的不好的味道,就是毒的味道。
他取下红绸,发现手腕处有一圈浅浅的绿色,但他并没有哪不舒服。
想到这,他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账本,和萧岁温来到人间后,账本好像就不在身上了。
他想转头想问,手上红绸被薛恙抢了,薛恙推了他一下,道:“快来不及了,得跑着去,找林子深处最大的一棵树,木神就在那。”
萧岁温转眸,冷冷地盯着薛恙,薛恙吓了一跳,好像她推的不是纪慕人,是他似的。
薛恙不惧,用眼神瞪了回去。
纪慕人发现两人眼神在打架,于是赶紧拉了萧岁温袖子往前走,“既然如此,我们快跑吧。”
萧岁温收回眼刀,反握住纪慕人的手,道:“有我在,怎么会让哥哥跑。”
他就当着薛恙的面,抬起手,手指一动,四面树叶盘旋,劲风狂啸,就一瞬,他带着纪慕人隐在一股瞧不见流风中。
薛恙眼睁睁看着两人忽然消失,她没有太过惊讶,朝四处望了望,转身就往林子外跑。
纪慕人掌心发烫,能感受到往手心里流窜的气息,那是属于萧岁温的东西。脚尖落地的时候,听见萧岁温很轻的问了一句,“哥哥背上可有胎记?”
纪慕人愣住了。
“你怀疑我是禾娘的儿子吗?”
“不是。”萧岁温道:“这个问题,你从来没回答过我。”
第11章
“你糊涂了吗?”纪慕人扭头看着萧岁温,道:“胎记的事,今日才提起,何来‘从未’一说?”
萧岁温手还握着纪慕人,他将自己的神力有意转向纪慕人体内,纪慕人面色无异。
神力只有神官之体才能承受,凡人触到,会痛苦难耐,最后被神力吞噬而亡。
神力就像一片海,神官之体就是承载大海的容器,而凡人之体顶多是一只杯子,被灌入海水只有两个下场。
要么被海水冲击而裂,要么被海水淹没消失不见。
更何况那是萧岁温的神力。
就是普通神官都承受不了,莫说凡人。
萧岁温掌心之力流的缓慢,他嘴上一笑,道:“是我糊涂了。”
忽地,一股异样之气从眼前飘过,萧岁温凝神,小声喊道:“哥哥闭眼!”
纪慕人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闭上眼了。
但还是晚了。
纪慕人只觉手上一空,身旁的人就消失了。
“岁温?”他唤了两声,没人应他,他悄悄睁开一只眼,从缝隙中窥见一座楼阁。
纪慕人睁开眼,见楼阁二层木窗处,有人靠坐在那手里玩一支花。
想必那人就是木神。
于是他将手上的盖头盖在头上,朝那楼阁走。
脚下树叶响的清脆,他低头望着靴子,小心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另一双靴子也踩在树叶上。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忽地见一只带花瓣的樱枝,抵在自己腹间。
他停住脚步。
纪慕人顺着樱树枝,看见了那人的手,他手腕处戴着一根红线,红线上绑着一枚铜钱。
那人白皙的皮肤衬的红线似一道血痕,清晰浓烈。
“回来了?”
那人说话声出奇的好听,像溪水一样清冽,又带着倦怠慵懒,软绵绵又高高在上。
可这声音,让他浑身一颤。
是他的声音。
纪慕人低着头,见腹间树枝上的花被风吹了一地,最后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枝丫。
“你何时变的这般无用了。”那人用树枝尖戳了戳他的腰腹,像是在玩乐,“接着啊,手都举酸了。”
纪慕人伸手,接过那根树枝,紧紧捏在手里。
“我只告诉你一遍,记住了。”
那人靴子移了几步,走到纪慕人右边,道:“小东西日后有大难,你得护着他。究竟是谁要下手,我也不知,但有一个人知道,你得去找他,他叫谢必安,那人尖酸刻薄,不好相与,上次我被他气的连糖葫芦都扔了,你可别在干这样的事了,毕竟那糖葫芦是小东西挨了打换来的。”
纪慕人就这么听着,连身子都没动一下。
那人又说:“还有件事,日后你爹爹若是找到你了,你可别说你与小东西在一起。”他顿了顿,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忽然道:“好了,去吧,杀了那树妖,还埋酒村安宁。”
这人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纪慕人都没有问什么,待那人声音消失,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不知为何,像有人紧紧扣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说话。
“等等,你别走!”纪慕人转身四处看,但连那座楼阁都一并消失了。
萧岁温知道这是幻境,也知道是木神设下的。
“这种雕虫小技,想困住我?”萧岁温感受到木神的邪气,冲着那邪气最中心走过去。
邪气就在一棵树的树干中心,那有一团黑雾盘旋,萧岁温对准那团黑雾,正要抬手,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萧岁温没有立即转身,幻境中的任何东西都不可信,他也不会看。
他抬手,风起,无数风刀如流火凝聚,他将手对准那黑雾,火刀也跟着调整了方向。
而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萧岁温没看站在身旁的人,只是余光瞥见那人手腕上的一抹红色,他走了神,眸子移向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