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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谈及往事,徐清渡仍有一丝哂然,“那段时间,我听到的否定比从小到大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每个人都这么说。父母、朋友、师长、族亲……”
  “最可怕的是,”她转头凝睇温子曳,“他们并非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在为我好。为了我能过得开心愉快,为了将来我不会后悔,为了延续我从小到大的‘正确’与‘优秀’。”
  “而我不愿意,是因为我太年轻、太天真,因为我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孩子’。”
  她喉咙里发出两声荒谬的笑,自言自语似的,“就像忽然集体失忆,他们遗忘了我以前的所有作为,遗忘了那些连大人也做不出的成绩,遗忘了我个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于我会和谁结婚。突然间,谁都能因为这件事轻蔑地踩我一脚。”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人生忽然只剩下一条路,为什么我对未来的选择被剥夺了……”
  空气沉寂在她不甘的尾音中,过了片刻,徐清渡抹把脸,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抱歉,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能够平静对待了,可还是有点失态。”
  她望着温子曳笑了笑,“和想象中不一样吧?我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超人,我也会迷茫、害怕、因为他人的目光患得患失——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温子曳摇摇头。
  尽管徐清渡说的模糊,但不难猜测,那一定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她笃信自己的正确,却要面对所有人的否定,对于从小到大听惯了支持与喝彩的人来说,那种伤害比什么都巨大。他可以理解。
  很神奇,分明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个女人——他的母亲——传闻从小到大都独领风骚的俊杰,徐清渡,居然也有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鲜活的人突然从完美的塑像中蹦了出来,和之前他发现她也会无措一样。
  她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强大,他却反而感到两人的距离愈发拉进了。
  “然后呢?”温子曳轻声询问。
  徐清渡问:“你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温子曳扶了把眼镜,抿住唇。
  不知不觉,他的心态和起初变得不同了,原本他根本不打算聊得如此深入,也不想泄露自己真实的心声。但……“如果我是因为这件事而出生的,我想我有权知道得更加详细。”
  “好吧。”徐清渡笑了,“总而言之,我屈服了。虽然不是一开始。”
  她的目光放远:“大概一整年的时间里,我与他们不断僵持、抵抗。”
  显然那并非什么愉快的回忆,徐清渡蹙起眉,温子曳发觉她这副模样也和他很像,“那一年里,我伤透了他们的心,他们也伤透了我的心。”
  “我尝试过所有可能的办法,试图让我的选择得到理解,但全部都失败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固执,他们也是。没有一方愿意退让,于是我和那群人——尤其是我的父母,关系越来越紧张。”
  “理所当然的,最终,我们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父亲将我大骂一通,斥责我‘不负责任’、‘不识好歹’、‘愚蠢’、‘自私’。”
  “其实我明白,一定程度上,他说的对。”
  徐清渡垂下头,“我之所以是我,除了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也和家族的供养息息相关。”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我绝无可能获得这般成就。眼界、学识、实践……太多东西,想不落于人后,想和那些出身显赫的大家子弟相媲美,空有天赋和努力远远不够,还需要大量金钱的堆砌。”
  “【徐清渡】的存在,离不开徐家倾力帮扶。”
  “因此当我有回馈之力时,绝不该忘恩负义地拒绝……这是【规矩】,也是【常理】。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从社会层面上看,我必须为了徐家的发展奉献出自己的幸福,天经地义。”
  “我明白。”温子曳点点头。
  应该说“非常理解”。不会有几人比温子曳更理解这份恩惠所带来的责任,“这就是【家族】。”
  “……是啊,这就是家族。”
  徐清渡赞赏地望着他,“尽管我明白,我依旧不甘心。”
  “我大声反驳,坚持自己的主张,认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偿还我所得到的一切。可父亲只问我一句话。”
  “他问我努力一辈子,是否能抵得上温家所带来的十分之一?如果不能,我就没有资格摇头。要是我还执迷不悟,就得向徐家所有人下跪、磕头、道歉。”
  温子曳毫不怀疑徐清渡做得出来,事实上徐清渡的确做得出来。
  “我点头说好,如果这是我欠家里的,如果这样就能将一切偿还干净换去自由,我愿意,哪怕这很丢人,哪怕会摧毁我的自尊心。我让他立刻把人叫过来。”
  “他不会。”
  “显然不会。这只是个逼我就范的小小威胁。”徐清渡耸耸肩,对温子曳的判断予以肯定,“不过,我的油盐不进更加激怒了父亲,他大发雷霆……闹得很难看,说得也很难听。”
  “我的母亲生怕父女反目成仇,对此感到无助又难过。争执暂且平息后,她哭着问我: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谁诓骗了你、想要毁了你?”
  温子曳能听出她故作诙谐的语调,看得懂她高扬的眉眼和夸张的撇嘴,底下深埋着悲哀。
  他意识到,这大概比任何话都更令徐清渡受伤。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叙述骤然变得偃旗息鼓。
  徐清渡苦笑起来。
  “我可以鼓起勇气对抗父亲,对抗家族,对抗我心中的亏欠感。可如果连她都这么认为,难道我坚持做我想做的事情,真的是个错误吗?”
  “我开始动摇,开始质疑,我渴望有任何一个人能赞同我……我问阿琰怎么办?这大概是平生第一回我问别人该怎么办,把他吓了一大跳。”
  她下意识咬住的牙关松懈了,嗓音重焕活泼,瞬间从沉重回忆中跳了出来,很好笑地问:
  “你猜他知道后做了什么?”
  祝琰么,温子曳想象了一下。
  他这便宜小爸看模样清秀文弱,可从他对付赤蜥族的雷厉风行来看,骨子里恐怕是个狠角色。
  当他弄清楚徐清渡的困境,尤其是发现她快被人从身边夺走……
  “我猜,”温子曳慢吞吞地说,也有点好笑,“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和平的手段。”
  “他去刺杀了温乘庭。”徐清渡说。
  温子曳顿了顿,虽然想象到不会和平,但也没想到竟然这么激进。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问题产生的源头?
  很原始的思考方式,有点祁绚的风格,不愧都是北星域出身的兽人。
  但是显然,“他失败了。”
  毕竟温乘庭还活得好好的,倒是祝琰为什么还活着,温子曳不禁感到好奇,“温家没有追究吗?”
  “没有。阿琰挑了温乘庭独处的时候动手,这件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念出那个名字时,徐清渡一副“你懂的”的神色,耸耸肩,“他那个人……怎么说好呢?性格称不上正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深有感触。”温子曳莞尔。
  “不过我必须得感谢他这一点,否则我恐怕再也见不到阿琰了。”
  徐清渡撑住下巴,忽然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子曳。
  “小曳子。”她叫道,“你知道吗,才见到你时,我觉得你和温乘庭真的非常像。不是外貌的相似,而是神似。”
  被水牦牛高大身躯环绕的青年,半边脸陷在毛绒斗篷的侧领里,眉眼尔雅,言笑晏晏。
  那仿佛铭刻在五官上的微笑,乍一看去亲切又温柔,盯久了才会发觉,连唇角弧度都不会变化,从皮肤里沁出的虚情假意,像戴惯了的一张面具。
  “说真的,我其实吓了一跳。”女人夸张地咋舌,“我知道他不会养孩子,可也没想到……居然会糟糕成这样。”
  温子曳眉梢挑起:“糟糕?”
  这是几个意思?
  “像温乘庭不好吗?我不是替他说话,不过也许你不知道,在你离开后不久,他一跃成为了联邦最年轻的议长阁下。从能力方面来说,应该无可挑剔。”
  他观察着徐清渡的神色,“还是说,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但不是讨厌的那种不喜欢。”
  徐清渡眨了眨眼睛,“非要说的话——我可怜他。”
  可怜,真稀罕的形容词。
  温子曳有点希望温乘庭本人也能在场听听了,他期待对方的表情。
  不过平心而论,那个男人身上没多少值得可怜的要素,他很意外徐清渡的评价。
  “为什么?”
  “失去感情是一种生理缺陷。”徐清渡说,“想必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我听说温家没出事前,他还算个感情丰富的三好青年,但当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冷漠得像个机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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