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是还不能进的意思。”她真像个老师,在给她最喜欢的学生授课,“这家影院要电影开场前十分钟才能进。”
“哦——”凌豫筝稀奇道,“所以现在影院都是电子自动化,没有真人了。”
“大部分影院是吧。”祁音书又指了指凌豫筝身后的售票台,“但是像现场买票、买爆米花之类的,还是有真人。”
凌豫筝没转身,目光凝在她脸上,看得她有点别扭:“怎么了。”
“小祁,你为什么跟我讲话一点表情都没有。”凌豫筝耷拉下眉毛,“看起来好冷漠哦。”
“有吗。”被识破的祁音书转开脸,去看左边黑色反光的墙面。
“嗯,非常有。”凌豫筝环起胳膊,“你一冷漠,就超级明显。”
祁音书拿起手机看眼时间,也学会了岔话题。
“可以进场了。”
说完,她直接转身,扫票,“哗”一声,透明闸机挡板打开,她头都没回地往1号厅走去。
虽然凌豫筝说很多年没看过电影了,但选的位置还不错,六排正中央。
星期一下午三点过,登山题材的电影,冷门至极。
厅里熄灯,凌豫筝靠近她:“小祁,现在电影院这么不景气吗,就我们两个人看啊。”
祁音书目视前方,简而言之:“今天周一。”
“哦。”凌豫筝坐开。
一幕幕电影公司logo浮现时,凌豫筝又靠近她,压低声音:“你现在还有存电影票的习惯吗?今天我们这票你要拿回去存着吗?”
祁音书眉心动了动:“嗯。”
凌豫筝的右手便捏起一张小方形的纸,在祁音书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存它?”
“可以啊。”凌豫筝离得太近了,胳膊老是碰到她,祁音书不动声色地把身体向右靠了靠。
或许是她这动作太明显。
凌豫筝那没动静了。
祁音书往右边倾斜的身体又慢慢坐直,借着暗光,脸些微往左转了下。
凌豫筝身体倚去了左边,手肘撑在扶手上,似乎决定专心看电影了。
行。
登山题材嘛,好看的很。
那就看吧。
祁音书也不再多想,冷着一张脸,看画面最初,电影主角额间全是汗,费力地往斜壁上敲一根长长的钉子。
凌豫筝选择这部电影的时候,祁音书就有去看过简介和影评,她虽然不算了解凌豫筝,但也能判断出这不是一部凌豫筝喜欢的电影。
当然,凌豫筝嘛,也可能不走正常路线,就看进去了呢。
反正这电影节奏很慢,快半小时了,电影主角还背着旅行包,在各个商店里来回跑。
祁音书实在没忍住,困得打了个哈欠。
她人完全后靠在椅背上,一张脸被电影光照得明明灭灭。
凌豫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祁音书的侧脸。
电影中的英文台词沉钝而密集,凌豫筝一句没听,就只斜倚在左侧扶手上,凝视祁音书。
电影播完是两小时之后的事,灯光亮起时,祁音书又打了一个超明显的哈欠,眼角挂上泪花。
她起身,对着凌豫筝说:“走吧,总算可以回家了。”
凌豫筝看着她的脸,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冰火菠萝油呢。”
祁音书也跟着眨了眨眼:“那太甜了吧,护士不是让你最近这几天别吃太甜吗。”
凌豫筝心口起伏了一下:“可是我好饿。”
祁音书当没听懂,绕过凌豫筝的鞋,想走:“你可以回家喝粥嘛。”
凌豫筝拉住她。
“那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凌豫筝问她。
第66章
小小的手松开棕色风衣,凌豫筝脸上全是委屈。
凌关君转身蹲下来,笑着揉了揉女儿的侧脸。
“筝筝,妈妈要出去工作了。家里还有张阿姨陪着你,妈妈晚上就回来,好吗?”
凌豫筝瘪着嘴,气呼呼地不肯讲话。
凌关君仰头与旁边站着的住家阿姨相视一笑,又轻捏了一下女儿的脸:“如果你这样不舍得妈妈,妈妈实在没办法放心离开了。”
“哼,我不舍得很正常啊。”
凌豫筝环起胳膊,扭头,“那你回来要给我带好吃的糖才行。”
“当然会给你带。”
凌关君答应完,起身,看看表,对张阿姨讲,“张姨,那我就先走了,麻烦您照顾筝筝。”
“妈妈晚上见!我一定会等你带糖回来再睡的!”
凌豫筝牵住张阿姨的手,努力踮脚,朗声挥挥左手。
六岁前的记忆,大致就是这样。
到念小学,她背上相对繁重的家庭作业,凌关君开始坚持每晚回家陪在她身旁,一边困得打哈欠一边监督她认真写下一笔一划。
看上去好累。
凌豫筝渐渐懂事,提前完成作业,回家后,学做菜,打扫卫生,赶在妈妈开门前跑到玄关。
她弯着笑眼乖乖喊:“妈妈,欢迎回家。”
她非常喜欢看见凌关君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喜悦。
初二的某天,她听见凌关君有些叹息地对张阿姨讲“市场不景气”,那之后,张阿姨就离开了她们家。没多久,她和凌关君也搬离了最初的大房子,换到一个仅有一室一厅的小家。
但凌豫筝还是感觉很幸福,因为她放学,常能看见坐在家里的凌关君。
尽管那时候的妈妈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又一天地坐在沙发上皱眉打电话,厉声在强调“我为小雯做担保我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骗了我又怎么样?”。
她站在门边,进退不得,然后凌关君冷脸转来看她,眉心松开,将通话挂断了。
初三的暑假,很炎热,凌豫筝听朋友讲发传单一天有80元。
她偷偷去了。
结果她在街上遇见了同样流着汗,正追着人赔笑脸、做推荐的凌关君。
她们四目相对,凌豫筝额角滴下一滴汗,凌关君转身走了。
那晚回去,凌关君躲在她们唯一的一间卧室里不肯见她,她听见妈妈哭了。
高一报到那天,学费是2139元。
那39元,由两张10元,两张5元,和九个1元硬币组成。
凌豫筝背着包要出门的时候,回了次头,白色风扇“哗啦啦”转动,凌关君倒在沙发上,面对沙发,睡着了。
她拿贫困补助金回家,凌关君让她还回去。
她拿奖学金回家,凌关君质问她是不是骗人,让她还回去。
凌关君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客厅里,吃不下,睡不着,人一天天消瘦。凌豫筝趁人打瞌睡,去摸了摸妈妈的手,就像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勉强挂在骨头上。
她想哭,凌关君却被她的动静吓醒了,一把推开她。
她撞在茶几的尖角上,右手小臂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凌关君抱着她哭,终于肯跟她讲:“筝筝,对不起,我,我真的好累。”
凌豫筝请了一天假,陪妈妈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回家想尽办法拖着凌关君出门散步。
她发现每当她诉说一些调皮的心事,比如她上课困会偷偷跟同学分糖吃,凌关君就忍不住笑她,说:“筝筝你不可以再这么小孩子了,万一老师又请我去学校怎么办?”
说着万一,可她看见了凌关君脸上的满足。
一种被人需要着的满足。
自那以后,凌豫筝尝试着做一些无伤大雅,却总会让凌关君为她烦恼的青春期“坏”事。
后来,凌关君的病情好转,偶尔她不在家的时候,人也会主动出门,去外面走走。
凌豫筝高二那年,机缘巧合,凌关君认识了一群爱好徒步的同龄朋友。听凌关君讲,里面不乏有几位曾经过得比她们还要糟糕,又重新站起来的人。
凌关君有信念,有本事,放下过去坚守的包袱,不出一年,她们家里的经济有了起色。
高三第一次晚自习下课,十点五十,凌豫筝骑自行车回到家,进门看见凌关君蹲在客厅里收拾行李。
“筝筝,我们几个合伙人决定在国内四处走走。”
她并不清楚凌关君在做什么事,但只要妈妈开心,她很赞同。
她合上门,不忘走到凌关君身边叮嘱:“好啊妈妈,记得多备些常用药,要玩得开心哦。”
凌关君出发后,一室一厅也显得很空荡,凌豫筝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偶尔接到凌关君打回来的电话,她会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
“妈妈别担心,一切都好。”
她那时亲近的朋友看出了她的失落,齐刘海,妹妹头,许汐蹲在她桌边,问她:“凌豫筝,你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啊?跟我讲讲呗!”
她被许汐拉着逛街、看电影,每周五晚去学校附近的娱乐广场看老太太跳舞。
她们偷偷骑上电三轮的那节晚自习,凌豫筝摁住许汐蠢蠢欲动想要拧车把的右手:“还是算了吧,撞碎玻璃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