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记得她光滑如池沼的黑发和带着暖意的白皙手指。他记得那是一个傲慢的女人,一个以说怪话为乐的女人,一个强装快乐的女人,一个用猿飞佐助启蒙了他的女人。
  宇智波佐助醒过来,房间内昏暗模糊,他浑身冰凉,用手一摸,发现被子全翻到了地上。再一睁眼,就看到那荒凉的天花板,如此不甘,如此寂寞,却藏着那么痴那么狠那么绝情的海。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只见那劈头盖脸浇下来的又是熟悉的恨意和不甘。
  又是拔草又是抓猫抓狗。他烦躁地回到公寓,拿出钥匙开门进屋。膝盖磕到了,所以先消炎再洗澡。他从来不管小伤口有没有碰水,有没有发痛发痒结痂,也根本不去想。早几年的宇智波佐助其实恨不得自己能因为某个出人意料的——比如口腔溃疡,又比如没去干净的死皮扯起的皮肉沾水感染,要么阑尾发炎时麻药过量一躺不起——某个出人意料又并不能完全被称作意外的可惜的事件死掉。他在无聊的小事上事事都想着消失,想着死,说成逃避也好,他确实是是一边坚持着自己不能死、一边想死,就这么度过了从那年到今年的孤独的少年时期。
  深吸一口气,冰箱里居然已经空空如也。他硬着头皮拿出零钱罐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回来一个饭团,却发现蘸料也没了。
  成为下忍后就没有孤儿补贴了,虽然有任务金,但低级任务对房租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自己现在只有父母留下来的积蓄了,当然要小心使用。
  佐助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又下楼一趟,却发现吃惯了的蘸料缺货。
  那么,他记得隔壁住着的似乎是个友善的平民奶奶......
  她开门的一瞬间,佐助只感到跨了千山万水的一根线终于走到尽头。虽然要拿现实来比喻,他想,那大约更接近线断时的一声脆响。那个女人再次出现了。佐助看到她油亮反光的黑发和雪白的脖颈,接着是含着月光般遥远的双目。第二眼,对方似笑非笑的嘴唇张开,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情急之下,竟咬了自己的舌尖。
  于是往后每次忆起这幕,宇智波佐助的舌尖都会微微一痛。
  多么仓促的第一面,再叠上了这叫人不设防的第二面。
  命运之线就是这样将他们再次相连的。
  第25章episode 25
  episode 25
  “佐助。”我故意表现得有点不客气,希望他知难而退。“怎么了,你对自己的分数不满意,想再打一场吗?”
  “没这个必要。”他面无表情地回道。“有村婆婆呢?”
  “这是谁?”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最近才通过中介搬来。”
  似乎想到某个并不喜闻乐见的结果,佐助的脸色变差了些,说了句“抱歉”就想离开。
  已经进入叛逆期了么......我盯着他秀丽而干净的眼尾,不耐地用脚尖碰了下地。“佐助,唔——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转身回到还开着暖风的浴室,随手拿进黑色的工字背心和长裤,换好衣服后又狠狠用干爽肥厚的浴巾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这才重新开门待客。佐助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手里的饭团已经不见了。他重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早先见我时的无措了,只是冷冷地等待着某个总会来的东西。
  然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佐助,进来吧。我今天做了二人份的面条,但是吃不完呢。”
  他愣了一下,没有拒绝。我立刻补充道。“抱歉啊,没有多余的拖鞋了。”
  “......哦,这没关系。”佐助回答的声音很轻,好像因我时隔多年的好意有些窘迫,却微微地放松下来。我见此,率先朝里走去,先把桌上乱堆成山的杂物放到了沙发上。
  “打扰了......”
  “哦呀,这么有礼貌。佐助,宇智波佐助,你到底在哪里呀?”我装鬼上身地冲着他大笑,“你被替换了么?!”
  他涨红了脸,自动跳过放着文件袋、忍具、凯前天送来祝贺乔迁新居的果篮、小说、dvd的沙发,在还空着的扶手椅、摇椅,和软垫里挑了靠阳台的扶手椅坐下。刚好是卡卡西来时爱坐的那个位置。我捏着面饼,回头看了眼正安静坐在原地的佐助,“佐助,快点过来。”
  “不是说已经做好了么。”
  “那是为了骗你进来呀,哈哈!”
  “......哦,来了。”他无语地和我一起站在锅前。“需要帮忙吗?”
  “嗯,谢谢你问我,其实也不需要。”
  宇智波佐助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我就知道”的小男孩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拽得一批,但依旧如我的吩咐,乖乖站在我边上看着我放水放面,然后炒开番茄、牛肉丝,最后用鸡蛋包住配菜,丢到了海碗里。
  “喂。”他捧着面碗和筷子,突然发现我丢在门口的穿衣镜上满是白雾。
  结果居然是我浴室的排风坏了,热蒙蒙的水蒸气排不掉,室内又热又闷。
  “唉,这房子太老了,不仅没有猫眼,连排风也容易坏。”
  “我的公寓有猫眼,排风倒是从半年前坏到现在。”
  “哦——”我思索起来,“你一个月房租多少?”
  佐助报出了一个数字。
  我很失望,“怎么一样啊?这样的话都没地方投诉耶。”
  “幼稚。”他居然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投诉的。”
  “为了省钱啊!我的最大生存动机,也是世上的最大投诉动机。”我带着佐助穿过书房,大费周章地掏钥匙,开了那扇嘎吱嘎吱的旋转阳台门。真的是很老式的装修,虽然镂空雕刻出的花纹很好看。“你不也为了省钱,每晚就吃一个饭团么?”
  他不说话了。
  我将自己的碗摆到阳台的实心水泥围栏上,边吃边看风景。佐助见此,也吃了起来。小男孩终归在长身体,虽然已经吃了个梅子饭团,但还是很能吃。我用余光悄悄留意着他的进食速度和对西红柿、牛肉、鸡蛋的拾取顺序,发现他好像很爱吃那类已经被炒软的、褪了皮的西红柿。
  “怎么不吃?”他停了筷,很平静地扭头看我,鼻尖上有温润到半透明的阳光和绒毛。
  “哦哦,”虽然被抓包,但我直接开始胡扯。“刚洗完澡,其实没什么胃口。”
  佐助又吃了两口面,把鸡蛋吃完了,接着喝汤。
  红霞满天,日落西山。这样的好天气很少,但暴雨后总有晴天的。附近都是材质相似、设计类似的旧屋顶,经历前几天的阵雨后被冲尽污垢,已经干净不少。阳光式微,却依旧熠熠生辉。我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呆,攥着筷子,看到不远处的某个阳台上竟爬出几根青绿色的爬山虎和不知名的藤蔓。为什么说不知名呢,因为我一看到那簇细弱的紫色小花便有熟悉之感从心中油然而生,却并不清楚那植物的种类。
  “怎么还是不吃?”佐助的声音把我拉出思索,我愣了一下,听他继续说道,“我说——你能不能别看风景了。”
  其实面已经坨了。我用筷子勉强挑了挑,夹起根面吃掉,又象征性地喝了口汤,本来有点不爽他的反客为主,突然灵机一动。“佐助,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咳,咳咳!”他呛了一下,接着开始疯狂捂着嘴咳嗽。缓过来后,看着毫无负罪感的我,脸比一开始还红,从细细的耳廓红到耳根,全然一副毛头小子的傻样。想抢在我自我介绍前将一切说清楚,却控制不好音量。“你以为我忘记了?那个拜托你来参加家长会的人,不就是——”
  那人的名字几乎已到舌尖,佐助却将声音全数吞回了喉咙。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赶紧伸手拍了拍他正因深呼吸剧烈起伏着的后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要是你被我煮的面呛死,卡卡西会杀了我的......”
  他突然甩开手,我手疾眼快地缩回动作,他自己的手背却磕在推门边缘。“如果你知道那是、如果你看到门口的人是我,你还会不会开门?”
  小兽般的黑眼睛,女孩般的面孔,细腻温柔,白如纸面雪花,现在却透着些怒火中烧的红。
  我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捧着碗沿。现在却不管了,只是垂着,大概手指交叠,因着被质问而紧张。说实话,我一直不敢看佐助的眼睛。他实在是个正统而妖美的宇智波,和我这类被迫卷进诡谲命运的半个异类不同,天之骄子,天赋异禀。我后悔了,但站在现在去后悔半个小时前的事有什么用,如果真要后悔,我该回到十几年前去。木叶所有人都知道宇智波鼬,宇智波佐助也知道我知道宇智波鼬,或许还比寻常的平民和忍者知道得更多。我不确定这算是个逆鳞还是机关,触发后得到的究竟是豪火球还是通往过去的痛苦回忆的回廊。不含一点私心地讲,我就算好奇,也不会给宇智波佐助开门。然而我开了,或许这无关紧要,但他喜欢吃西红柿。
  “佐助,我没有强迫过你。”于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从前的事,我很高兴你还记得,因为我过去实在有过快乐的时光。你也有。但我希望你尽快忘掉那些和你哥哥有关的回忆,因为我受自己良心不安的折磨,总会给你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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