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无夷往里看去,见铺子里还放着术士所用的卦书、罗盘,后面还竖着一轴名帖,上书神课先生袁守诚。他将玩物收入袖中,揽着敖丙踏入屋内,施法将木凳上的灰尘吹走方才坐下。
敖丙打量着,蹙眉道:“原是个先生。”
袁守诚面不改色,说道:“我们袁家世代在钦天监任职,手段非常人可比。我尤其术冠长安,未尝有人敢与我一战。阁下只看这铺子,便是泾河龙王来砸的。”
敖丙本就猜测这铺子的现状与龙族相关,可泾河龙王与他也有些亲缘,上次去东海吃席尚且见过他。明明他身具功德,不曾有额外的业力。
他看了眼袁守诚,说道:“请先生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我也好决断。”
无夷则是示意敖丙,先行离开,到僻静之地便将长安城的土地神唤出来。土地神早知河神与三太子近日在人间游玩,本就不敢懈怠,如今听无夷唤他便连忙现身。
无夷指着袁守诚的铺面道:“袁守诚与泾河龙王之事,你可知道?”
土地神见是因为这事,便笑道:“神君,小神自然知道,此事说来也不是大事。那袁守诚原有些本事,占卜极准,有一渔人为了渔获丰富便时常来寻他占卜。泾河中鱼虾丰富,本不怕渔人捕捉。可这袁守诚只教渔人去捕大鱼大虾,那都是龙王麾下成精的精怪,龙王自然恼怒。”
无夷一怔,问道:“他们有些道行,应当不会被抓走才对,若只是这些置之不理便罢,为何又起冲突?”
土地神捋着胡须笑道:“神君有所不知,既然是龙王麾下,自然是在水晶宫当值。一次两次龙王尚不理会,可次次如此,龙王也少不了上岸与他分辩。二人以雨水为赌,龙王要他若赌输了便不能在长安为人占卜。”
想起此事,土地神也觉好笑。玉帝名义上乃三界之主,但降雨一事还轮不到玉帝一人独断。袁守诚以降雨与龙王作赌,可长安城素来风调雨顺,温湿适宜,并不需要水德星君府操心,玉帝法旨根本就没有发到泾河龙王手中。如此,袁守诚自然必输无疑。
他笑道:“袁守诚输了赌约,却是心不甘情不愿,被龙王找上门砸了他的摊子。自此二人便结下梁子,袁守诚凡有求雨,他说要午时下,龙王便要子时下,他求五百点雨,龙王偏要下二百点。”
无夷见果然不是大事,便也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龙族生出异心,届时难免伤了和龙族的情分。他笑道:“如此倒也无妨。我看长安城今日这般热闹,是为何事?”
土地闻言不由收了笑意,小心道:“唐王崇佛,传言佛门弟子有正月十五点灯敬佛之说,唐王闻之大喜,特命正月望夜放夜,无需宵禁。因而近年百姓都极为重视今日,白日聚戏朋游,夜晚赏灯夜游,皇家亦与民同乐。”
无夷却不觉如何,只叮嘱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回去当值,这里人气鼎盛,莫被妖怪钻了空子。”
“是。”
土地见无夷并未生气,便连忙退下,不敢再说其他。无夷见状也知土地怕是误会自己很看不惯西方教,心中暗道百姓最信显灵的神仙,如今人神避世,天庭隐匿,自然是佛门最得人心。
他回到铺内,就见敖丙也没了先前紧张的模样,一派轻松地听着袁守诚怒骂泾河龙王。
袁守诚也看出眼前的二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愤愤然道:“龙王隶属天庭却不听玉帝圣旨,此乃大不敬,为何你等并不在意!”
第136章
敖丙问道:“敢问先生, 长安城内雨水如何?”
袁守诚明白敖丙想说什么,却还是面色铁青道:“雨水丰沛。”
敖丙又问:“那长安城郊的农田如何?”
袁守诚有些生气地站起身,欲要拍桌, 对上无夷的双眼后骤然冷静下来。他甩袖道:“岁岁五谷丰登。”
他未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袁家名门世家,他却被泾河龙王砸了摊子, 不仅自己面上无光,族里对自己也意见颇大。
敖丙便冷笑道:“泾河龙王行云布雨,履职尽责, 并未亏待尔等。你指引渔人捕鱼并无不妥, 但为何发现此举损伤泾河龙宫之后仍旧不思悔改?怎么,你的名声重要,泾河龙宫就活该被你接二连三搅扰不成?”
他心中有气, 原本出来游玩的好心情也被破坏地一干二净。
不待袁守诚辩驳,敖丙又厉声道:“别满口大道理,不过是在掩藏你的贪婪与傲慢。各地水神、龙王调控水势,都等玉帝下旨人间早就饿殍遍地了。实话告诉你,降雨一事水德星君做得了主,龙族做得了主, 就玉帝不能做主。”
“你,你!”袁守诚愤然道,“好好好,玉帝管不了你们, 我去求见陛下,向水德星君要个说法!”
无夷微微挑眉, 说道:“那你尽管去,我也想知道你怎么给唐王解释你与泾河龙王之间的恩怨。你有幸窥探天机、学得一身本领已是不易, 为何还不知足,妄图支配行云布雨的正神?”
人族与龙族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龙族为人间行云布雨获得功德与香火,人族则需供奉龙王以求风调雨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便罢,只是人族道士不知研究出什么术法,能请求玉帝为人间降雨。
这招用在无龙照管之地自然是好事,谁知渐渐传开了。不少道士为了彰显威能纷纷施展祈雨术,也不管当地是否需要。甚至不少小国还将他们奉为上宾,只盼着他们能保本国水土。
敖丙见无夷为他说话,稍稍顺气,嗤笑道:“先生不妨去与唐王说你想辖制泾河龙王,届时要龙王往东他不敢往西。日后长安城就彻底风平浪静,再也不怕龙族撒野了。”
袁守诚自然不敢。原也不过是希望能唬住他们,却没想到他们这般强硬。他的心思被点破之后便不敢再说什么,面色灰败。若他真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陛下得知他妄图掌握降雨,定会与袁家生出嫌隙。
如今太平盛世,未曾听闻哪里水患十分严重,多是风调雨顺之地。他在此横生是非,未免让陛下猜忌袁家生出异心。
沉默间,忽有一白衣秀士自门外而来,见果然是无夷和敖丙在此便连忙上前拜见。只是没想到河神脸上还扣着假面,鬓边甚至还簪着一朵艳红的茶花,看得泾河龙王都有一瞬愣神。
“小龙不知神君、三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泾河龙王原是听夜叉说袁守诚的铺子又开门,便火冒三丈要去砸摊子。只是到城中后,却察觉到河神与三太子的气息,远远一看却指向袁守诚的占卜铺。
他又是恼怒又是担忧,怕袁守诚颠倒黑白欺蒙河神,引来神君降罪。却不想到门前时就听见神君和三殿下在斥责袁守诚,当即放了一半的心。
敖丙见是他来,虚虚抬手扶道:“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他们也算拐弯抹角的亲戚,自是不必太过客气。无夷也笑着扶了一把,与泾河龙王寒暄几句。
一旁的袁守诚越听越心惊,这龙族被尊为三殿下,与其同行的神仙又被泾河龙王称为神君,难不成竟是河神与明生真人下凡?尤其这二位还是道侣,那神仙脸上扣着龙形假面,应当确是他们无疑。
袁守诚想到自己方才大放厥词要去水德星君处告状,却不想水德星君就在眼前,不知他们如何笑他有眼无珠。他自知自己与泾河龙王作对的事站不住脚,因而不敢再嚣张,只缩在后面拱手作揖。
敖丙叹道:“姑丈来得正好,我们方才也听了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不过是些许小事,怎么就闹得不可开交?”
他并不大乐意管这回事,索性龙族又没吃亏。只是袁守诚确实有几分本事,若放任不管,就怕他们梁子越结越大,最后酿成大祸。正巧泾河龙王过来,还不如趁机帮他们将心结解开,免得再生事端。
泾河龙王听敖丙此言,已然明了敖丙的心思。左右他未曾吃亏,压得袁守诚数年不得占卜,如今正是收手之时。他冷哼一声道:“此事说来,也是他先挑起来的。明知我龙宫在何处,还挑唆渔人去捉我的虾兵蟹将,实在过分。”
袁守诚亦是聪明人,看出敖丙的态度似是有些松动。他如今方知玉帝在天庭并非一家独大,不敢再仗着道术拿乔,闻言便上前一揖:“是小人的过错,不该鼓动凡人作乱,还请龙王原谅。”
泾河龙王见他似是心不甘情不愿,心中嗤笑,未曾答复。敖丙便道:“虽说他有过错,但他本是以占卜为业,姑丈命他不许占卜也太过了。姑丈?”
泾河龙王笑着给敖丙一拱手,对袁守诚道:“当着三殿下与神君,我也不再难为你。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只是你们袁氏一族日后占卜,不许再引人前往龙宫附近。若再被我抓住,必要上天参你一本,告你扰乱公务。”
袁守诚闻言只好答应下来,谢过无夷与敖丙调停此事。他心中暗悔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泾河龙王的底线,如今虽又能占卜,但他在长安城的名声也早不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