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庄舟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妻子:“你说什么?”
田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声道:“他活着就是个累赘,拖累整个庄家,不如死了干净。”
庄舟和弟弟感情深厚,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弟弟,闻言如遭雷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脸色发白,语气坚定地拒绝道:“阳儿是我弟弟,我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咱们全靠他卖画养活。”
田渔看着庄舟那副畏缩的模样,心底生出一丝不屑。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捂住庄阳的口鼻。
庄阳本就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挣扎了几下,便一命呜呼。
庄舟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弟弟痛苦地挣扎,最终身体一僵,彻底没了声息。
田渔缓缓松开手,抬起头看向庄舟,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阳儿死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庄阳。”她声音低柔,却透着不容抗拒的狠厉:“从今往后,靠你卖画养家了。”
她并非无知妇人,动手前就想好了对策,兄弟二人长得相似,杀死庄阳,由丈夫假扮。
庄舟瞪着妻子,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田渔莲步轻移,走到他身旁,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你若报官,打算怎么说?阳儿有谋反之心?”说罢,她桀桀一笑。
她忽然推了庄舟一把,声音冷漠:“别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若你真想救他,我下手时,你为何不拉开我?”
她眸光幽深,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你无非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庄舟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渔看着他,缓缓收敛了眼底的狠厉,语气放缓,轻声诱哄:“阳儿走了,咱们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
庄舟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面前的妻子,鬼使神差地将庄阳的尸体抱起,拖至小院,悄悄掩埋。
翌日清晨,庄阳当着仆人们的面说自己打算外出游历,然后随意收拾了一下行囊,匆匆离开了家。
李尧彪打断问道:“庄家的仆人不觉得奇怪吗?”
田渔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没有。”
裘智并不觉奇怪,还十分理解仆人的心情。反正他们就是打工人,不差他们工钱就行,主家去火星都和他们没关系。
田渔继续回忆,庄舟离开后,悄悄潜回庄家,换上庄阳的衣物,佯装重病在床,数日不出房门,模仿弟弟的言行举止。
他的画技远逊于庄阳,便从人物画改成了山水画。庄阳的名声在外,旁人一时未察,竟无人怀疑。就这样,他以庄阳的身份,在恐惧中度过了四年。
第52章
听完田渔的讲述, 庄舟满脸通红,羞愧异常。
裘智看着田渔眼中那一抹快意,便知她是有意为之, 在她看到庄阳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整个计划。
古人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庄舟虽然没有改姓,但冒充了弟弟的身份,又为五斗米折腰, 多少和他世家子弟的身份不符。
田渔一介女流,无儿无女, 若是丈夫死了, 根本无力守住庄家的产业。她不会愚蠢地直接杀了庄舟,所以精神折磨, 才是最有效的复仇手段。
突然, 田渔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李尧彪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查看:“你!”
田渔低笑一声,神情竟带着几分遗憾。她看着庄舟,语气惋惜:“可惜了, 本是给你准备的,结果只能我自己用了。”
自从嫁进庄家,听过庄阳犯病时的胡言乱语, 她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刑部的人破门而入,把自己抓到菜市口正法。
这颗毒药,她早就备好了。若真到了那一日,直接服毒自尽, 一了百了,省得受那些零七八碎的折磨。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庄阳死了,她总算能松一口气。那一夜,她第一次睡了个囫囵觉。
后来她怀孕了,她计划得非常好,只要生下个健康的男婴,就毒死庄舟,自己守着孩子过日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身陷囫囵,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样结果。与其让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不如母子共赴黄泉,省得留孩子一人在世上受苦。
庄舟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到,田渔竟对自己恨之入骨。
李尧彪探了探田渔的鼻息,无奈摇头道:“死了。”
他看向两侧的手下,斥责道:“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没把毒药搜出来?”
皇城司的衙役们面色苍白,噤若寒蝉,不知如何作答。
裘智走上前,指着田渔右侧袖子的滚边,道:“毒药应该藏在那里。她拆开了滚边的线头,取出了毒药。”
李尧彪看到田渔袖口滚边确实有处开线,无奈地叹了口气,裘智看一眼就能发现的事,自己手下就跟眼瞎了一样。
庄舟终于回过神来,匍匐着爬到田渔身旁,抱起她的尸体痛哭道:“你怎能如此狠心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哭了几声,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醒悟了什么,猛地松开手,将田渔的尸体一把推开,放声大笑起来。
庄舟以手击地,合着拍子唱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恩也深,恨也深。枕边之人最无情,情爱一并抛——”
也不知是在说田渔,还是在说他自己。
唱完,他又笑了起来,眼神涣散,神情癫狂,宛若疯魔。
裘智看他这样,精神状态似乎也有些不太正常了。庄家本来就有遗传性精神疾病,如今被田渔这么一刺激,庄舟怕是也疯了。
李尧彪看着公堂上乱作一团,死的死,疯的疯,手下没一个能支棱起来的。他昨晚本就没休息好,眼下只觉得头痛欲裂,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将庄舟收押,派人严加看管。他要是再死了,你们知道后果。”
手下的千户们心中一凛,脸色微变,眼中露出惧意。
李尧彪随即又命人提审庄家仆人,收集证词,尽快了结此案。
案子已了,朱永贤自觉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拉着裘智准备回去歇息。
李尧彪望着他的背影,朗声道:“燕王殿下,微臣有要事相商。”
朱永贤回过头,大大咧咧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李尧彪沉吟不语。
裘智看他的脸色,估计是有话想和朱永贤私下说,便主动开口:“我去找仵作,问问他们怎么判断的死亡时间的。”
活到老、学到老。既然卫朝没有仪器,他也该学学仵作们的土法子了。
待裘智走远,李尧彪才对朱永贤道:“裘智还挺机灵的啊。”
朱永贤最喜欢听别人夸裘智,面有得色道:“那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尧彪张了张嘴,不知如何接话了,朱永贤压根没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他支支吾吾道:“他这么聪明,你俩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在李尧彪看来,裘智眼珠子一转,就能把朱永贤耍得团团转。先不说性别合不合适,单论性格,朱永贤找这么一位,以后肯定被人拿捏得死死,虽然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朱永贤疯狂摇头:“我俩是绝配!我不爱动脑子,他这么聪明,什么事都能替我想到,找了他我可是享福了。”
李尧彪感觉朱永贤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可再一琢磨,又觉得站不住脚。朱永贤毕竟是亲王,府上奴仆成群,根本轮不到他费心。再说了还有长史、承奉,哪个不能替他出谋划策?
白承奉早就看明白了,只要沾上裘智,朱永贤就化身“朱永理”,永远能找到理由。裘智脑子要是不好使,他八成会说对方傻的可爱。
几日后,李尧彪带着疯了的庄舟回京复命。
裘智本想收殓了楚衍和庄阳的遗骨,但李尧彪要带回京城当作物证。裘智只得叮嘱他,待案件了结,将父子二人葬在一处。
楚衍曾提过,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家人团聚。他生母难产而死,不知被葬在何处。好歹父亲的尸骨尚存,日后葬在一起,也算了却他生前的一桩心愿。
进入十一月,西山开始下雪。
雪停之后,朱永贤拉着裘智进山赏雪。不料还没到观景处,鹅毛大雪又从天空飘落。众人只得寻了座破庙暂避风雪。
朱永贤抬头一看,见门匾上三个大字“姻缘庙”,抿嘴一笑,对裘智道:“咱俩进去拜拜,让菩萨保佑咱俩白头到老。”
裘智感觉这个庙怕是不甚灵验,不然也不会破败至此。但他不愿扫兴,于是颔首笑道:“好啊。”
白承奉叹了口气。朱永贤越是投入,自己的处境就越发危险。只怕最终下场还不如黄承奉,对方被退回内官监,反而早早脱离了苦海。
进入主殿,只见殿中供奉着一尊白须老者,身披朱袍,手执拐杖,想来便是月老。金童、玉女分立左右,神情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