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洗衣妇今早上发现了三具尸体,一直心神不定,如今被官差围住,局促得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裘智温声安抚道:“您别害怕,我只是想问您几件事。”
洗衣妇听裘智语气温和,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戒备依然未散,显然对与官府打交道并无好感。
裘智见状,也不急于询问案情,随意与她拉起家常:“大娘贵姓?今年多高寿啊?”
洗衣妇低着头,讷讷道:“老妇姓崔,今年七十了。”
裘智接着询问她的家庭情况,得知崔大娘寡居五十年,无儿无女,平日里以给人洗衣、做针线活为生。
裘智温言道:“大娘在谢家做了多少年了?”
崔大娘掰着手指算了算,答道:“十五年了。”随即叹息道:“谢娘子人长得好,脾气也和善,真是可惜了。”
裘智见她情绪逐渐放松,试探道:“大娘,今天早上的事,能不能再和我说一遍?”
崔大娘本想推脱,自己已经把情况和顺天府的老爷讲过好几次了,但见赵推官目光凶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奈地讲起自己发现尸体的经过。
崔大娘一早起床后,将洗干净的衣裳收拾好,照例去了谢家送衣服,顺便取回脏衣清洗。刚到门口,她便察觉到一丝异样,谢家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谢月朗陪虽然起得晚,但她的两个丫鬟墨涛和醉荷一向早起,总会提前整理好脏衣,在院中等着自己。然而今天,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崔大娘站在院里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应答,心里愈发不安。她在谢家转了一圈,除了谢月朗的卧室,其余房间都找遍了,却连主仆三人的踪影都没发现。
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崔大娘一咬牙,轻手轻脚推开了卧室的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谢月朗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墨涛同醉荷则躺在一旁。
崔大娘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许久后,她才勉强爬起,跌跌撞撞跑出谢家,找到巡街的捕快报了案。
她被顺天府的官差盘问了一上午,这些细节已经讲了好几次,现在复述起来驾轻就熟,磕巴都不带打一下。
裘智静静听完她的描述,略一思索,道:“您再和我说说谢娘子的事吧。”
崔大娘抬眼看了裘智一眼,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试探着问道:“这位官爷想知道谢娘子的哪方面事?”
裘智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谢娘子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她有没有提到过什么人?比如和哪位男性尤为亲密,或者有人想替她赎身?”
崔大娘摇头道:“谢娘子是她母亲带入行的,不曾卖身,也没有入乐籍,不用赎身。”
裘智看崔大娘只否认了赎身一事,没有否认谢月朗与人交好,想来是知道些内情。
他缓缓说道:“大娘,您是明白人,谢娘子的事您已猜到了七八分。凶手就藏在那些登门的客人中,您若隐瞒不言,任由凶手逍遥法外,谢娘子岂不白白冤死?”
崔大娘的身体微微一颤,双手攥紧了衣角。
国子监的命案尚未传开,崔大娘并不清楚谢月朗究竟惹了什么麻烦。但风尘女子惨遭杀害,这种香艳故事必然引来风言风语,身后事难以保全。
谢月朗本就命苦,如今又遭横祸,顺天府里的官差各个鼻孔朝天。崔大娘暗自猜测,他们对这桩案子未必用心,不愿让谢月朗再遭人非议,因此有些话没有对刘通判说。
如今听裘智语气真诚,对谢月朗没有半点的轻视或偏见,崔大娘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感慨。回想谢月朗生前的音容笑貌,悲从心起,眼泪簌簌而落。
朱永贤忽然想起自己的助手身份,帮腔道:“大娘,谢家主仆惨死,现在只有你知道内情了。”
崔大娘长叹一声,缓缓道:“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裘智见崔大娘松口,忙凝神细听。
崔大娘继续道:“大概半年前,我听墨涛提起,谢娘子不再接客了。”
裘智闻言便知,大概在这个时间段,谢月朗同凶手情投意合了。
崔大娘心酸道:“做她们这行的,要不是上了年纪没了客人,要不是打算嫁人,不然没有退出的。谢娘子虽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但排队求见的能从她家排到宛平。我一听便知,她是准备成亲了。”
说到这里,崔大娘潸然泪下,哽咽道:“我当时还为她开心来着,总算是遇上了良人,哪知竟是遇到了个禽兽。”
裘智看崔大娘哭得惨然,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您见过他吗?”
裘智怀疑凶手就在那天围观的学子中,崔大娘要是见过那就好办了,直接带她去认人。
崔大娘摇头道:“没见过,只是听墨涛提过几次。年轻后生,是个读书人,人品端方,家境不错,和谢娘子算是郎才女貌。”
裘智闻言,苦笑一声。崔大娘这话约等于没说,谢月朗名声在外,只有她挑客人的份,没有别人挑她的道理。能与谢月朗深交的,岂会是穷酸之辈?
崔大娘看到裘智的表情,就知自己提供的线索没什么用,不免有些讪讪。
裘智见状,安慰道:“没事,大娘,您说的已经够多了。”
崔大娘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了,那个人挺会讨谢娘子欢心的,经常给她带礼物,说是亲手做的。”
裘智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什么?”
崔大娘见裘智满怀希望的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我没问过。”她见裘智有些失望,慌忙补充道:“谢娘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让她看上眼的,要么特别雅致,要么极为贵重。”
裘智努力回忆自己刚才在谢月朗房里搜查的情景。
朱永贤恍然大悟:“谢娘子一定把那礼物收了起来。凶手担心礼物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翻箱倒柜,把它找出来带走了!”
朱永贤的推测打断了裘智的思路,他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缓缓道:“凶手心思缜密,就算杀害谢娘子是临时起意,也不会轻易留下线索。”言外之意,朱永贤说得有理,凶手可能拿走了证据。
礼尚往来,自己也得给朱永贤捧个场。
朱永贤听裘智认可了自己的推理,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
第8章
刘通判觉得自己先前的巴结似乎全白费了,他好话说了一车,朱永贤表情不变。裘智随口一句,朱永贤就喜笑颜开。
他虽不愿扫朱永贤的兴,但刚被王爷骂过,只能硬着头皮请示:“殿下,您看是不是派人保护李甲呢?”
裘智听到“李甲”二字,脸色微微一沉。
从法理上来说,无论李甲是否有罪,他既有性命之忧,官府理应保护他免遭毒手。
然后,他逼得杜十娘投江而死,自己却安然无恙,如今还凭借父亲的权势进入国子监读书,前程似锦。凶手杀了他,算是为民除害。
裘智一时陷入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朱永贤没裘智那么多心理负担,挥手道:“保护他做什么?他爹是布政使,家里金山银山,什么保镖请不到?用得着咱们操心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是抓到凶手的好机会。你们悄悄跟着,等差不多了再抓人。”
刘通判不明白“差不多”究竟指什么,只能含糊应下。
朱永贤转头看向裘智,扬起下巴,眉眼间透着几分得意:“我说得对不对?”
裘智内心的天平倾向于让李甲自生自灭,现在朱永贤替自己做了这个恶人,心中一松。他嘴角微扬,轻声答道:“自然,你说得极是。”
王仲先看二人互动颇有默契,心中不快,忍不住插话:“表弟,你身体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朱永贤心底涌起一股酸意,立刻抬头看向王仲先,针锋相对道:“我也要送裘智回去!”
裘智本来就有点不舒服,不知俩人抽了什么疯,跟这较劲。
他强忍着难受,开始和稀泥:“你们不去上课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他不敢厚此薄彼,索性谁都别送了,赶快去上学。
王仲先看裘智脸色不好,借机扶住了他,说道:“你别逞强了,我送你回去。”
朱永贤不甘示弱,也扶住裘智,王仲先想和自己挣,没都没有。
两人一左一右将裘智扶出顺天府。
裘智感觉自己好像太后老佛爷,左手一个李莲英,右手一个小德张。
到了府外,黄承奉问道:“王爷,要不要骑马?”
年初,西域回部进贡了一批宝马。朱永鸿知道弟弟喜欢舞刀弄棒,待御马监调训好这批宝马后,立即赏了朱永贤一匹。
朱永贤刚得了宝马,本来是想找裘智炫耀的,哪知他在家养病,刚才又是步行而来,一直没得着机会。现在听到黄承奉的问话,兴致大起,连声命人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