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太监听得目瞪口呆,依旧指着他:“你竟敢如此污蔑太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吗?”
萧秋折冷冷一笑,转身朝院外走去:“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若太后真想取我的命,随时来取。但在她杀我之前,我定要做点什么让她看看,我萧秋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关在皇宫里受鞭打的懦弱子。”
“你你你……你别走。”
天幕低垂,忽而大雨倾盆,雨势愈下愈猛,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之中。
萧秋折自出了亲王府后,便再未回来。太妃与王爷得知此事,心急如焚,连忙派人四处寻找。萧秋折忤逆圣旨,太后已然震怒,扬言定要将他严惩。
雨势未歇,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却始终寻不到萧秋折的踪影。直至深夜,王爷终于在他母亲的坟前找到了他。
萧秋折直挺挺地站在母亲的坟墓前,衣衫早已湿透,发丝紧贴额角,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往下流,也不知在此站了多久。
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见是父亲撑着伞一步步走来,心中是愤恨的激动。
十几年来,父亲第一次来母亲的坟前。
雨声很大。
父亲走到他面前,撂下雨伞,蹙眉望着他,话也未说就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畜生。”
第47章
“晚青妤,先亲一会。”……
今日的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哗哗的雨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淹没。荒野之中,夜色深沉,人在雨中站得久了,竟也能分辨出些许轮廓。
萧秋折虽看不清父亲的神情,但那滔天的怒意实质般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瞬便要将他生生打死。那一巴掌落下,他的唇角已渗出血丝,雨水混着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勉强站稳身子,听着父亲那一声“畜生”,止不住地冷笑。可笑着笑着,鼻尖一酸,眼眶便温湿了。笑着笑着,整个人都麻木了,连脸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父亲怒不可遏,声音几乎撕裂雨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整个亲王府的人。连皇家旨意你都敢违逆,真是活腻了。你可知你已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你三番五次惹出事端,被一趟趟叫进皇宫,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上次我为了救你,拉下脸面去求皇上,这一次,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萧秋折听罢,心中一阵冷颤,笑得愈发凄凉:“我倒成了京城的笑话?那你呢?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有多少人骂你,嘲笑你,连带着我也被唾弃。就是因为你,我从小未曾受过一丝疼爱,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若不是因为你,皇后和太后会如此待我?连我的婚姻都要插手,你觉得,做你的儿子,活得很开心吗?很幸福吗?”
他双手颤抖,浑身湿透,可再冷也比不过心里冷。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雨势如注,萧敖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冷声道:“现在就随我回亲王府,好好想想后面该如何收场。总之,亲王府绝不能因你而受牵连。”
“走?”萧秋折转身指着母亲的墓碑,哑着嗓音道:“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母亲打声招呼?十几年了,你从未踏足此处一次。我倒想问问你,你配不配做一个夫君?你看看这坟前的花,这墓碑前的祭品,有哪一样是你送的?她活着时未曾得到你的疼爱,死后也是如此凄凉。作为你的妻子,我真是替她感到悲哀。”
自幼时起,他所有的怨恨都倾注在父亲身上。只要想起母亲,只要父子争吵,他必会因父亲对母亲的冷落而怒斥。也正是因此,他对父亲的恨意早已入骨,可又无可奈何。
如今,他们父子相见,大事小事,总要吵上几句。父亲还能抬手打他一巴掌,而他作为儿子,只能在此怒声发泄。
萧敖见他再度失控,目光瞥向墓碑,墓碑上刻着“萧敖之妻”四个字。他蹙眉怔住,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萧秋折冷笑更甚:“怎么?说起我母亲,你就沉默了?如今都到她面前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倒是说说,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让你如此待她?”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父子二人只要站在一起,便免不了提及他的母亲。萧敖的脸色愈发难看,仿佛那些过往是他心头最深的疮疤,不愿触碰,更不愿揭开。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十几年未曾踏足此处,未曾看过那坟墓一眼。如今,他望着那孤零零立在坟前的墓碑,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心中沉痛难言。
萧秋折逼近一步,咬着牙道:“怎么了?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我是你的儿子,她是你的妻子,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们说?”
父亲让他与母亲,成了这全天下最可怜的母子。
萧敖依旧沉默,身上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压抑。
萧秋折再度转头望向母亲的坟墓,嗓音低沉而颤抖:“从小到大,我未曾感受过什么是父爱,母爱也少得可怜。我这一生,唯一能让我支撑着活下去、带给我一丝希望与温暖的,只有晚青妤。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拜过堂、成过亲,她对我如何,你不是也见过吗?那些她曾写给我的信,你不是也看过吗?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夫妻又是什么?”
“无论我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只要我们是夫妻,我便不会弃她于不顾。正是因为喜欢,两年前,我硬生生挨下了付钰书那一剑,险些丢了命。当初你不是也问过吗?到底有多爱,才能连性命都不顾?我来告诉你,命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我这条烂命,却能因为晚青妤一个笑容而苟活。”
这命,多么卑微。
“我好不容易将她从山上带回来,却因我受伤,朝堂与皇家对我弃如敝履,连职位都保不住。我本以为,作为父亲,你会给我些许安慰,可是怎么可能,你转头便将我在亲王府多年打下的根基尽数夺走。正因如此,我与晚青妤才陷入如今的困境。这便罢了,可我与她是夫妻,无论经历什么风雨,那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结果太后非要插上一脚。”
他冷笑:“她管得还不够多吗?我从小到大在她那里吃了多少苦,你不也知道吗?她恨不得将对你所有的怨恨都加诸于我身上。而祖母呢?只要不损害她自己,她便袖手旁观。她在宫中斗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扶你坐上皇位。可结果,你让她失望了,连带着我也被她放弃
了。”
他越说越激动:“如今太后拿言书堂之事威胁晚青妤,逼她离开我,硬生生拆散我们。你不觉得可笑吗?如今我们被欺负至此,你竟无动于衷,还要来打我?那日晚青妤在你院中与你说的话,你都听不明白吗?为了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她费尽了口舌,她是多么可怜我。”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哪哪都是痛的,连手都麻木了。他慢慢蹲下身,捂住发胀的脑袋,深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几近哽咽:“父亲,你的儿子很脆弱,也是需要你来保护的。而晚青妤,她也很可怜,也需要我来保护。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活着没办法快乐,死也死不了。你说,累不累?”
累不累?
他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觉得双眼模糊,浑身冰凉,唯有滑到唇边的泪水是温热的。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疲惫至极,仿佛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崩塌。
萧敖在黑夜中静立许久,听着他这些压抑的怨言,这一次,他没有反驳,没有呵斥,也没有再与他争吵,只是默默听着。许久之后,他的嗓音低沉到如同从沉闷的胸腔中发出一般:“你先跟我回家,后面的事,我来解决。”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晚家的事,我会出面,晚青妤既是我们亲王府的人,自然由我们亲王府保护。只是你……日后行事,冷静些,冲动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他说完,未萧秋折等回应,便大步朝前方的马车走去。
夜风夹杂着细雨,吹得他衣袂翻飞。
萧秋折慢慢站起身,他一步步跟在父亲身后,明明距离那么近,却觉得那么远。
今日,父亲似乎比以往走得都慢了,与他的距离一点点在缩短。
到了马车旁,萧敖立于车边,掀开车帘,等萧秋折上去后,他才上去。
太医早已在马车内等候,见萧秋折浑身湿透,左臂的绷带松散,血迹渗出,不由得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责备与关切:“公子,老奴已说过多次,您的伤口万万不可再沾水。若再不好生照料,这手臂怕是真的要废了。”
太医这话都说累了。
萧秋折直挺挺地坐着,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恍若未闻,目光空洞地盯着一处。
太医叹了口气,伸手欲替他脱下湿透的上衣,却被他躲开,他皱紧眉,显然不愿让太医动手。太医无奈,只得作罢,转而将他左臂的衣衫卷起,开始为他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