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可以说,这位罗昭仪,能让日理万机的周承翊思前想后了一阵,已经足以说明她在周承翊心中的地位了,并非许多宫人猜测的那样,仅仅是靠着运道上位的宫女而已。
罗昭仪提前得到了通传,早早就打扮好站在宫门口相迎,沈江霖一看,“咸福宫”就在前面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晌午的太阳太过毒辣了,皇帝的御撵是有罗伞遮阳的,而跟班如沈江霖,则是要在太阳的炙烤下疾步快走跟上,“咸福宫”距离“养心殿”颇有一段距离,这么一长段路走下来,沈江霖背后的官服内里已经汗湿,此刻正十分不舒服地贴在后背之上。
罗昭仪身形微丰,长相清丽,虽然是炎炎盛夏,但是见到罗昭仪笑意盈盈的样子,都仿佛让人卸下了一些心头的烦躁来。
罗昭仪看到周承翊到了后,立即跪下给周承翊恭恭敬敬地行礼,周承翊走上前去,亲自将罗昭仪扶了起来,然后一道入了“咸福宫”西侧殿。
沈江霖一路跟在后面,悄悄看了一眼西侧殿内的摆设,里头没有太多精致名贵之物,但是桌椅样式、搭配的屏风、椅套、桌围都别有一番巧思,南面直棱窗微微支了起来,窗沿上一排放着挨个大小的六个福娃娃,窗外挂着一串风铃,若有微风拂过,便能叮当作响,殿内并未燃香,而是有一股果香的自然清新味。
沈江霖照常找了一个不打眼的位置,立在一边开始记录,只是当周承翊开口的那一霎那,沈江霖就眉心一动——皇帝的声音显而易见地柔和放松了起来。
沈江霖在周承翊身边已经许多时日了,他本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与周承翊待的时间越长,沈江霖就越对周承翊的一些特质了解清楚了一些。
刚刚午膳前在批阅奏折的时候,周承翊还有些不愉快的情绪在,但是到了这里却全部消弭了。
看来这位罗昭仪,绝不是面上瞧着的那般简单。
罗昭仪熟门熟路地伺候周承翊洗手,又亲自绞了帕子给周承翊擦脸:“陛下向来喜欢在夏日用凉水净面,凉水敷面虽然爽快,但是到底一冷一热之下很容易坐下病来,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万不可大意了,夏日受风寒也不是没有的。”
罗昭仪十分熟稔地叮嘱道,周承翊很是受用,甚至表态道:“你就放心吧,最近再没有用凉水洗面过。”
罗昭仪抿唇一笑,将帕子洗净放回托盘上,这才坐到了周承翊身边,摊开一块新的丝绸帕子给周承翊剥葡萄皮。
两人有说有笑,罗昭仪剥一个葡萄周承翊吃一个,闲话了一些家常事务,沈江霖在一旁听的啧啧称奇。
这哪里像是皇帝和妃嫔,若是地点不对,这两人就像是天下间的普通夫妻似的。
难怪刚刚自己走进来的那一刻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原来整个西侧殿里的许多摆设,都有一种“家”的感觉。
周承翊在这里无疑是感觉到放松的。
这也是周承翊过来找罗昭仪的原因,每当他感觉到特别烦闷的时候,就会找罗昭仪说上几句话,罗昭仪跟了他许多年了,在周承翊心中,罗昭仪不仅仅是一个嫔妃,也是自己的一个家人。
周承翊不是什么昏庸君王,白日里来看看嫔妃,说上几句体己话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发生什么白日宣淫之事,周承翊说了一会儿子话,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罗昭仪见周承翊要走,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周承翊很了解罗昭仪,见状起了疑心:“罗昭仪有心事。”
周承翊说的是肯定句,并非疑问句。
罗昭仪见瞒不过去干脆不瞒了,或许说这本就是她想让皇帝先问起来的手段:“不敢欺瞒陛下,今日一早兄长递了宫牌进宫,说是毅王在河间府因为一块地和朝中一位都察院的经历有了龃龉,想让臣妾在陛下面前好言几句,当一回说客。”
罗昭仪有一个哥哥名叫罗勇,他与罗昭仪两人自小入宫,罗勇后来入了毅王府,而她则是入了东宫,兄妹二人相互扶持庇护一直走到如今,感情十分深厚。
罗昭仪十分了解周承翊的脾气,周承翊打小聪明又经过大儒教导,对人情世故亦是有自己的考量,若是你在他面前玩弄了花招,一旦被周承翊发现了,那么一次不忠、永世不用。
以前她们一起当值的一个小太监,本来很得周承翊赏识,但是就因为有一次借着太子的威势给自己谋了私利被发现后,从此就被弃用了,不管他如何哀求,周承翊都不为所动。
罗昭仪自认为自己不是多么聪明的人,所以每次想要什么了或是要求周承翊什么,她都是老老实实地直言说了,反而如此,周承翊十有八九都会答应,而且待她还格外不同一些。
罗昭仪今早听到哥哥讲这个事情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一个是超品亲王、陛下的亲叔叔,一个是朝中一抓一大把的六品小官,而且还是为了一百亩地的小事,就是不求到她这边来,她也觉得陛下不会如何的。
但是哥哥给她讲,那个都察院的经历难缠的很,已经几次弹劾毅王,都被毅王的人拦了下来,这次弹劾的奏折或许要到陛下的案头了,为了避免接下来的麻烦,还是请罗昭仪帮忙说和。
不是什么大事,罗昭仪愿意卖给毅王一个人情,毕竟自家哥哥还在毅王手底下当差。
原本十拿九稳之事,罗昭仪以为自己这般说了,周承翊就会答应下来,没想到这一次却不是她想的那样,周承翊给出的反应竟是勃然大怒!
第128章
罗昭仪自以为自己伴驾多年, 她和周承翊之间,不仅仅是男女之情,更有青梅竹马之意。
这点小事去求周承翊, 想来周承翊会网开一面。
只是罗昭仪千算万算,算错了时间。
如果说罗昭仪提前两天打个招呼, 或是过后两天再说此事,周承翊都不会这么恼火,偏偏这个时间就是不偏不倚, 撞在了枪口上。
提前两天, 那是毅王事情摆不平了,提前和他这个侄儿皇帝通气, 周承翊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只要不是大问题, 会去酌情处理;往后两天, 事情已经在朝堂上发酵起来了,毅王再托人递话,就算周承翊生气,但也在情理之中, 说得过去。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间节点?
上午周承翊还因为陶云亭弹劾毅王府的奏折而气闷多思, 到了下午来到罗昭仪处, 她就开始提这个事情?!
他的紫禁城哪里是什么宫门重重、重兵把守的机密要地, 根本就是一处四面透风之所,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是不是都在这些人的把握监视之下?
更往深处想一想, 他这个皇帝的安危是否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他的身边,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周承翊从小就是太子,自从做太子起, 他所接受的行为教养便是喜怒不能形于色,但是今日他是实在气怒不已,直接拍案而起,那些丝绸帕子上的葡萄皮,全都被震了出去,散落一地,但是罗昭仪已经被吓蒙了,顾不得地上的不干净,连忙跪了下来请罪。
葡萄皮被进一步碾碎在双膝之下,紫色的汁液瞬间弄脏了浅色的罗裙。
周承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以罗昭仪的智慧,这事也不过是被当枪使了而已,只是到底是气不顺,也没叫起,直接甩袖就走。
周承翊不管是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是在日常的生活中,都是一个情绪稳定之人,这样异常的气怒,实在是让罗昭仪心惊胆战,一直到御撵已经走出去老远了,罗昭仪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直到她的心腹宫女上前来扶她了,她才一个踉跄,非但没有起来,反而是一屁股跪坐在了地上。
罗昭仪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往外传递消息,她虽然不是特别聪明的一个女人,但是对于揣摩周承翊的心思方面却异常敏感,她不知道为何今日皇帝就能气成这个样子,但是她知道,如今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紧闭宫门、静思己过,否则很有可能她会再一次掉落到泥淖里。
她已经从泥淖里爬出来了,决不能再回去!
她的一切都是周承翊赐予的,今日实在是恃宠而娇了,居然失去了往日的谨慎,触怒了皇帝。
可不管罗昭仪此刻如何懊恼,事情已经发生,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周承翊坐上御撵就走,前后不过只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沈江霖匆忙将起居注往怀里一收,继续跟着御撵疾走,来的时候速度还慢一点,回的时候许是下面的宫人感受到了皇帝的怒气,一路上鸦雀无声,但是速度更快了一些,幸亏沈江霖身高腿长,步伐迈的快一点还能跟上,后面几个短腿宫人,恨不能气喘吁吁地小跑起来。
周承翊大步进入“养心殿”后,直接抽出御案上的那封陶云亭的奏本,再次紧皱着眉头看了一遍后,突然狠狠地掼在案己上,勒令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后,突然目光一凝,停滞在了沈江霖身上。
“起居郎,将你的起居注拿过来让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