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赵安宁痛苦的抱着头,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眼里沁出了泪花,她仰起头看着沈江霖,仿佛是在求救般地低吼:“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难道我就这么算了?”
  沈江霖不被她的歇斯底里吓到,反而眼神中有了一些些怜悯道:“前世的恩恩怨怨只能在前世了断,这辈子又是一个新的世界了,不若放下,往前看。赵安宁,你能看到前世,是上天给予你的礼物,虽然按照你说的那些,旁人做错了许多,可是你有想过如何能不管在何境地都让自己不再陷入如此被动无力之局面吗?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应该有无限的可能,而不是困在前世的记忆里,陷入一个人的无尽痛苦之中。”
  沈江霖原本并不想和赵安宁说那么多,当她发现赵安宁的恶意是难以化解的时候,他也是将自己和赵安宁放在了对立的位置上的。
  可是今日看到赵安宁的时候,沈江霖真的有被触动到。
  赵安宁完全像是一朵马上要枯萎的花朵,身形瘦弱到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下,面颊凹陷,显得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更大了,嘴唇更是失去了血色,惨白一片,因为进行了剃度,没了头发的遮挡,显得这张脸更加枯瘦了。
  这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的样子。
  而且,赵安宁身上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感,她仿佛抛开了一切,什么都敢对着他说,甚至沈江霖都能感受到,赵安宁是想防备的,她的眼神有躲闪有挣扎,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但是说完之后,她又完全不能平静下来,整个人显得很狂躁,虽然深深压抑着,但是赵安宁时刻都在那种快要疯掉的边缘在徘徊。
  和沈江霖曾经接触过的一些患有抑郁症、躁郁症的病人很像。
  在这个没有精神类药物可以控制的大周朝,这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若是赵安宁继续想不通的话,她会真的彻底疯掉。
  沈江霖的声音宛如清泉流过石滩,温和且清冽,一下又一下落在了赵安宁的心头,她缓缓抬起头来,直视沈江霖的双眼:“我真的,还能有其他可能吗?”
  赵安宁觉得,她已经陷入了一滩沼泽之中,马上就要被沼泽没顶了,现在有个人却要将她从中拉出来,告诉她,她可以选择其他的路走。
  沈江霖肯定地点头,面容无比严肃:“每个人都是这个世间的主宰,你所看到的世界里,你就是这个主宰,你闭眼,世界就会消失,你睁眼,世界再次出现。世界,将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想去哪里,你就能去哪里。”
  这是唯心主义的价值思想,但是沈江霖觉得传递给赵安宁,做她的精神支撑,完全可以。
  赵安宁口中不断地重复沈江霖的话:我闭眼,世界就会消失;我睁眼,世界再次出现。世界,将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想去哪里,我就能去哪里。
  赵安宁坐在木椅上不动弹了。
  太阳从正午高悬,到日落西山,外头鸟儿扑棱棱地飞过,落在窗外的枯枝上,扭着小脑袋放佛在往里看,看了一会儿又扑楞楞地飞走,寮房外头,一片静谧,无人来扰。
  一直过了许久许久,当做晚课的钟声“当当当”地响起来时,赵安宁才如梦初醒。
  她猛地站起身来,脚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了身子。
  虽然身体是虚弱的,但是她的脸上却有了一丝血色,目光也清明了一点,赵安宁知道天色不早了,她必须要离开了,但是离开之前,赵安宁还是执拗地问了沈江霖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他?”
  沈江霖陪着赵安宁站了起来,温和一笑:“我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你觉得这重要吗?”
  虽然沈江霖的回答模棱两可,但是赵安宁一下子就懂了,她笑了。
  对,不重要。
  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像沈江霖一样,走出属于她自己的路。
  赵安宁对沈江霖双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礼,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以后沈施主不要再叫我赵小姐了,我师父给我取了法号,是了尘。”
  赵安宁翩然而去,她脚步似乎轻盈了许多,往着后山处的的一条夹道而去。
  “云禅寺”分南北两院,南院住和尚,北苑住尼姑,但中间有一道门可通,有时候会一起参禅悟道。
  赵安宁觉得,来寺庙这么久,参禅礼佛,每日早晚课,却依旧化解不了她内心的躁动和不安,在今日,她如梦初醒。
  其实她早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早就发现自己想要报复的对象,已经完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另外一条路上远去,可是她被钉在了过去,她想逃离,却逃离不出来。
  今日沈江霖推了她一把,终于让她从浑浑噩噩之中走了出来。
  等到沈江云赶来的时候,沈江霖已经下山了,兄弟二人在山脚下碰了头,沈江霖说晚课已经结束了。
  沈江云懊恼自己来的有些晚了,坐在马背上问他弟弟:“既如此,你听了晚课后,可有所获?”
  沈江霖低头笑了一下复又抬起,看向远处太阳落下最后一点金色,朗声道:“自然大有所获,心结至此再无。”
  沈江云见他神思清明,毫无愁绪,心中顿时被下下签带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畅快道:“如此最好,咱们走吧,驾!”
  沈江霖和沈江云并驾齐驱,跟了上去。
  沈江霖不欲对他大哥说太多关于赵安宁的事情,就像沈江霖说的那样,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就让那些恩恩怨怨在另外一个世界了结,而在这个世界里,沈江云他只是他自己。
  沈江霖从知道自己穿越进了一部小说之中后,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他担忧赵安宁的报复,担心事情会如书中书写好的结局那般发展,在努力改变悲剧结局的同时,他极度地防备甚至是敌视赵家。
  可是他今日见了赵安宁后,一切都放开了。
  从赵安宁身上,沈江霖深刻地认识到,预知一切并非是好事,它会让人陷入另外一种既定主义的陷阱之中,而世间的一切都是在变的,唯有变化才是永恒不变。
  就像沈江霖对赵安宁说的那样,世界,将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他在劝慰赵安宁的同时,自己也一样豁然开朗了——何必被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束缚住?他的结局,只有他自己可以书写!
  赵家不可怕,赵安宁更不可怕,今日他可以开导赵安宁,若是她依旧执迷不悟,想要再对他大哥下手,沈江霖也再不会畏惧任何未知,他大哥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而他同样有能力与她继续斗下去。
  但是,沈江霖依旧衷心祝愿赵安宁可以真正放下前世的仇恨,重新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活在过去里的人,没有未来。
  策马扬鞭,晚风鼓起沈江霖的氅衣,这是沈江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觉到了“痛快”二字!
  正月十六 ,由冯会龙带队,锦衣卫千户韩兴护送,前方执事队伍举着“肃静”和“避让”的牌子开道,沈江霖骑着马匹坠在冯会龙后面。
  冯会龙一离开京城大门后,脸色就板了下来,一行人顶风骑了大半个时辰的马了,都没见这位上官有个笑脸子,韩兴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粗人,整个队伍安静有序,只听到马蹄声阵阵,寒风瑟瑟。
  等到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了,冯会龙举手示意停马休息,沈江霖看看日头确实已经到了正午了,大家包袱里都带着干粮,就捡了干净的地方坐下整顿吃饭休息。
  这顿午饭一吃,就吃了快一个时辰,眼见着冯会龙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动身的意思,沈江霖又看了一眼正在抱臂靠在树干上假寐的韩兴,悄悄靠近了冯会龙,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冯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冯会龙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沈江霖,一张坚毅挺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回答沈江霖的催促,但是那眼神沈江霖看懂了:你在教我做事?
  倘若是旁的下官,如何会如此不长眼这个时候来触霉头,冯会龙并不会因为沈江霖什么状元郎、六元及第的身份给他好脸,如今他自己都是自身难保,还考虑沈江霖一个六品小官?
  沈江霖面上表情不变,只是悄声道:“下官绝没有催促您的意思,只是冯大人,您觉得韩大人是真睡着了吗?”
  沈江霖的眼神朝着韩兴的方向使去,冯会龙一僵,烦躁地摆摆手:“通知下去,即刻启程。”
  “是,大人。”
  沈江霖立马下去通知了,冯会龙虽然是这个队伍里官位最高的人,但是锦衣卫千户手握锦衣卫的指挥权,是战力保护同时又有监察之意,沈江霖稍稍一说,冯会龙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冯会龙心中不愿接这个差事,一离开了京城就想着能晚一点到就晚一点到,故而休息了之后就不乐意起身了,现在沈江霖提到了韩兴,冯会龙才知道自己差点因小失大,若是等回京之后,让韩兴在陛下面前参上一本自己懈怠渎职,恐怕以后就要断了自己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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