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每个月领着只够一个人吃饱的饭食补贴,做着感觉是个进士都能做的活,这些人彻底没了方向了,早知道是这样,为何还要费劲千辛万苦要考这个庶吉士,还不如直接点官下放去轮其他官职不好些?
听到一些同科来信交流,便是一地知县,那也是很有实权的,底下的豪门乡绅捧着,百姓们畏惧着,钱谷刑狱,哪样不经县官的手?
虽然同科们信中也有抱怨新官上任三把火,底下人有不听调令的情况,可是在这些庶吉士看来,这更像是一种炫耀——炫耀他们有能力去施展,炫耀他们大权在握、可以在一县之地呼风唤雨。
而他们却每日只有一件事——修史,修不完的史。
失落后悔占据了他们的心里,不由就时不时地刺探一甲三人如何看这事情,可谁知道,那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好似修史修出了乐趣来,每日就是埋头看书,不停地写写写,手稿写了一本又一本,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而那个榜眼陆庭风更是可怕,好像和状元郎杠上了似的,他完成一本,他也要完成一本,绝不落后,看的人都傻眼了。
唯有陶临九的做法还有些参考性。
庶吉士是观政进士,他们有三年的时间学习观政,原本他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进内阁观政,帮着内阁处理一些杂事,或是在翰林院帮忙草拟诏书、条例等等要事,可谁知道,这些活都有一些老翰林去做了,根本轮不上他们。
倒不如学一学陶临九,在翰林院这三年多认识一些人脉,多结交结交官员,到时候以后去了其他地方,也可不落的个孤军奋战。
秦之况这个翰林院一把手只冷眼旁观也不插手,这种情况每三年都来一遍,他这个翰林院的老人都已经看腻了,倒是沈江霖确实有些卓尔不群。
至少在秦之况眼里,他有些看不懂沈江霖。
陆庭风的行为还能称之为少年意气的比拼,那么沈江霖呢?他是真的甘之如饴地愿意定下心来修史?还是就是心性比别人沉稳?或是他还有什么后台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秦之况心里头揣测着,不过他自己的事情都很多,沈江霖入他们翰林院的时间还短,到底要不要大力提拔,秦之况还要再看几日,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只是秦之况不知道的是,他这个翰林院学士早就被人给盯上了,虎视眈眈地找着机会要把他拉下马,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日,秦之况刚刚给太子和几位皇子做完了日讲,从“保和殿”出来的时候,翰林院侍读邢扬举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对着秦之况招了招手,自己却往宫殿的夹道处走去。
秦之况马上就心领神会了过来,他看了一下四处无人在意他,便步履匆忙地朝着邢扬举走了过去。
邢扬举是六品侍读,他却是秦之况在翰林院中的眼线,翰林院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秦之况的眼睛,其中最大的功劳来自于邢扬举。
邢扬举明明知道今天自己需要日讲,日讲时间有长有短,“保和殿”里的又都不是一般的学生,此人跟了他许多年了,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秦之况一走近前来,邢扬举顾不上行礼,连忙凑近秦之况道:“秦大人,户部来人了,说要查点我们翰林院的账册,让您马上过去。”
秦之况闻言一凛,户部盘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何邢扬举会如此着急,其中必然有蹊跷,秦之况也不耽搁,两个人边走边说,很快秦之况就知道里其中的细节。
原来今日一早,秦之况到了宫内讲课,前脚刚走,后脚户部郎中赵潜就到了,赵潜直接拿出了上个月翰林院报到他们户部的账册,指出了好几处不符之处,又让翰林院的人将往年的账册也拿出来查验,翰林院中秦之况这个主官不在,谁敢到秦之况办公房里拿账册出来,而且明显这个赵潜就是来找茬的。
邢扬举眼见着其他同僚正在稳住赵潜,自己连忙脚底抹油就来报信。
翰林院就在禁中,既然是要给皇子皇帝讲学之地,自然是要便于皇帝驾临,离皇帝越近,就意味着离权利越近,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庶吉士就是赔本当官也乐意的原因。
从“保和殿”到翰林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走到了。
秦之况匆匆绕过后堂,走过“待诏厅”,终于在东边的“编检厅”大门口止住了步伐。
“编检厅”便是沈江霖他们那边的办公房之所,人是最多的,对方在此地发难,欲意何为?
秦之况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便看到赵潜正大马金刀地往主位长案后面一坐,长案上摊满了账本,眼见着秦之况进来了,连忙站起了身来,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久仰久仰,在下赵潜,新任户部度支科郎中,新官上任,前来拜拜山门。”
秦之况参加了会试的主持,自然知道这个赵潜绝对不是此届的新科进士,到了这个年纪还只爬上了五品郎中,且之前秦之况都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声,想来之前只是个无名小卒。
这赵潜看着四十岁上下,也不是小年轻了,竟然如此按耐不住?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没这个烧法的。
一听赵潜是度支科的,秦之况哪里还不知道了。
户部的度支科专管审计,他们各大衙门每个月的账本都要报到度支科,每年还有一次年度度支的提报,只有度支科审核通过了,他们才能拿到拨款,若是被拒,就要重写年度预算的折子,或是删减,或是另外陈清这笔开支的必要性。
总之,度支科的权限不算小,各大衙门的人并不愿意得罪他们。
上一任度支科的老郎中已经辞官回乡了,这个赵潜便是新任者。
翰林院是个不事生产的部门,他们只有上报要钱的份,根本没有产出,但是因着翰林院地位特殊,倒也没有人不长眼会为难他们,所以一般而言,秦之况只要往上报了,他们就会批。
当然,秦之况也不是那等贪官污吏,他绝大部分都是实事求是地上报,偶尔有多报的,也是看翰林院实在清苦,想着补贴一番。
况且,这是自来就有的陈规旧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再说了,虽然大家自嘲“穷翰林”,可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依旧是一条铁律,翰林院里确实绝大多是是穷翰林,可是从翰林院里走出来飞黄腾达的人更是不知道凡几。
这赵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胆敢当面来质问于他?
秦之况心中不愉之极,虽然两人都是正五品官,可是他什么地位,赵潜一个小小户部郎中,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然而,该做的表面功夫秦之况还是要做的,他拱了拱手道:“赵大人言重了,我听下面的人说,我们翰林院有多处账目合不上,还想请问是哪里合不上?”
秦之况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就说他挑刺的地方,不闪不避,一点没有心虚之态。
他倒是要听听,这个赵潜究竟要说些什么。
赵潜笑容一收,指着摊开的账目,他画过红圈的地方,一处一处指了过去:“秦大人,此处夏天的冰费,只能拨银二百两,但是您上报了三百两,而如今冬季的炭火费,原本给到的额度是三千斤,您生生要了四千五百斤,这多出来的一千五百斤又是怎么回事?在下想不明白啊!这不,我今儿个便在翰林院逛了一圈,也没发现多了人啊!”
翰林院的人有定额,都是根据人头拨的银子,其实要清账很容易,非要查出点什么很是容易。
赵潜一连点了好几处,基本上都是秦之况多报的地方,每说一处,秦之况的脸就黑一层。
说到最后,赵潜做作地长叹了一声:“秦大人,看了这些合不上来的账目后,您今年递交的这份度支,我实在是难通过了,还请您拿回去改过之后再递交吧。”
如今虽然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大家都知道,要提前将来年的度支给报上去,否则先给了别人,自己这边可能就轮不上了,所以秦之况的这份度支折子,是两月前就递上去了,毕竟翰林院的开支很单一,这么多人就是这么多的开销,也没什么额外需要的开支。
赵潜刚刚指出来的这些,确实是秦之况多要的,手底下这么多人跟着呢,没一点好处像邢扬举之流能全心全意?再说了,他们翰林的俸禄这么低,他多发一点补贴、多要一些东西让下面的人带回去用如何了?
翰林不是肥差,他们没有旁门左道的收入来源,秦之况只能从这上面多扒拉出来一些,没想到今儿个还遇到了一个奇葩,居然要和他就这个事情理论起来?
底下这么多翰林以及新来的几个庶吉士都看着呢,秦之况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轻易丢了威信,他脸上的表情高冷了起来,背着手盯着赵潜,冷笑了一声道:“是没合上,所以呢?”
赵潜被噎了一下,他怎么都想不到,秦之况非但不解释,反而就这样大剌剌地反问他,这这这,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