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长辈们在亭间“识趣”地吃酒看戏,地方让给了青年男女,两边隔小湖对望,一会儿男方这边有人吟诗作赋,引得一阵赞叹声,吸引对面的注意;一会儿女方这边有人拿出琴来弹奏,让对岸的少年郎也纷纷投注过去目光,总之,大家会的十八般武艺都拿了出来,含蓄地出着风头,很是让人目不暇接。
沈初夏手捧一杯香茗,沈明冬则是凑在姐姐耳边,不动声色地给姐姐介绍那些公子:“在小弟身边穿宝蓝色直裰的,就是那个叫袁友芝的。”
沈明冬叽里咕噜将沈江霖的分析说了一通,沈初夏看不出那袁友芝有什么好,除了一个举人功名外,家世很是一般,见惯了父亲、大哥、弟弟的样貌,对于别人说的容貌不错更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错了,低下头来轻轻“嗯”了一声,沈明冬就知道这人也不符合姐姐的眼缘。
“在大哥右后方,穿藏青色儒生服的,就是邵永令。”沈明冬觉着那邵永令长相倒是不错,身姿也挺拔,就是有个克未婚妻的名头在,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沈初夏心底倒是不信这个,但是邵永令那高高扬起的头颅,眼神看都不往她们这边看一眼,便知道是个眼高于顶的,这样的人,估计还看不上她,哪里容得到她来挑拣?
沈初夏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沈明冬眼珠子一转,又给沈初夏说了好几个人,有魏氏给的那叠纸上的,也有小弟和大哥又去打探来合适的,沈明冬说的嘴巴都干了,也不见她大姐对谁不一样的。
也是,大哥珠玉在前,小弟怀璧在后,对比家里的两兄弟,无论是容貌、性情、品格,那些人拎出来,别说沈初夏了,就是沈明冬也觉得很是一般。
沈明冬双眼在人群里扫来扫去,突然定了一下,凑过来对着沈初夏小声道:“还漏了一个,就是那个周端,你稍微往西边看一下,他躲在人群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穿着余白色比甲的,就是他。”
沈初夏看了过去,只见少年人低垂着头,双膝盘坐,手上摊着一本书,看的入神,好似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茫然抬起头,脸上仍旧有几分稚气之色,连忙含笑应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梨涡,更显得少年人真挚纯粹,友善可爱。
沈初夏记得,周端只比她大一岁,今年刚刚十六,与大哥同岁,看着却比大哥小上一些。
沈初夏看见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何脸上有些发烧,连忙转过身子捏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沈明冬瞧着她姐姐似乎对那个周端有两分意思,给身后的丫鬟打了个手势,让她盯着周端的一举一动,非要将这个人看个明白不可。
赵安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沈明冬和沈初夏两姐妹身上,面上闪过一丝可怜之色,稍纵即逝。
今日是沈家开宴,少女这几桌里,自然以沈明冬和沈初夏两姐妹为首,不管心中如何想,大家对主人家还是客气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和沈家两姐妹搭话,基本上都是捧着的。
沈初夏性格内敛,被夸了也只是微微一笑,或是低头脸红,沈明冬是个张扬且能说会道的,性格又爽利明快,和许多小姐妹都能说的上话,今日难得做一会东道主,和姐姐说完悄悄话后,留出一半心神看男宾那边,另一半心神则在交际之中。
看着沈明冬如此神采奕奕的样子,赵安宁有些恍惚,将上辈子沈明冬求上侯府,落魄寒酸的样子浮上眼前,当时的她脸上生出了好几道细纹,甚至年纪比她还轻,却生了许多华发,两张面孔重叠起来,一时分不清如今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说起来,上辈子两个小姑子嫁的都不好,沈初夏嫁了那袁友芝,袁友芝本人倒是出息,后头就中了进士授官,但是他母亲不是个好相与的,处处磋磨沈初夏,怀了身子了还让人立规矩,最后孩子没保下来,沈初夏又是个凡事不对外人说的性子,春天没的孩子,秋天一场风寒,人也跟着去了。
那袁家也倒好,只意思意思守了三个月的节,来年开春就热热闹闹又娶了一房媳妇,袁友芝官场平顺,第二年还升了官。
那袁母后头到处和人说,娶了第二个儿媳妇那才叫旺夫的,连沈初夏到了地府了,还要挤兑人家,赵安宁当时听到了这个消息,真是气的饭都没吃下。
沈明冬嫁的也不好,丈夫是个无能不上进的商户子。沈明冬出嫁的时候,侯府已经彻底没落了,沈锐为了五千两银子的彩礼,就草草把沈明冬给嫁了,嫁过去后,沈明冬要强,小夫妻两个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后头老商人死了,把家业交到了儿子手里,结果吃喝嫖赌,输了个精光,最后竟然要卖儿卖女去赌!
沈明冬求到侯府,要和离,但是那个时候她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又能去帮谁呢?
如今看到明媚鲜妍的两姐妹,赵安宁物伤其类,只觉得世事无常,一个人独坐,对着湖面发呆,一直到沈初夏坐在了她身边,都没发觉。
“安宁姐姐,你在看什么呢?”沈初夏的声音温温柔柔在赵安宁耳边响起,赵安宁猛地抬头,是沈初夏眉眼温柔地含笑望着她。
别人还不知道赵沈两家已经交换个生辰八字了,沈初夏是在给魏氏请安的时候听到过的,对于这位未来嫂嫂,沈初夏当然要招待的。
赵安宁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指着湖中自由自在游动的锦鲤道:“我在看那些鱼儿呢,你看它们游的多畅快?”
沈初夏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碗鱼食,递给赵安宁:“安宁姐姐喜欢,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喂喂它们,平日里菊园不开,它们也是无聊的。”
沈初夏意有所指,赵安宁听得心不在焉,对沈初夏的示好也没怎么接茬,幸亏沈初夏性子好,也不觉得有什么,就陪在赵安宁身边喂了一会儿鱼食,看着这群鱼儿围拢过来争抢,很是有趣。
忽然,对岸传来喧闹声,众人纷纷往那头看去,然后魏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脚步匆匆地从对面回廊里走了过来,对着众位姑娘笑道:“对面赵二公子说要联诗赏菊,每人写一首,限词限韵,让这边姑娘们出韵脚,他们来联诗,写好之后晾在这边的绳上,每人一朵菊花,谁写的好就将菊花放在此人的诗赋下面,最后由姑娘们选个魁首出来如何?”
这玩法新鲜,又很有些意思,众女郎当即叫好,但也有不服气的小姐出来理论:“我们姐妹堆里,可也是有女诗人的,可能让有意愿的姐妹也出来一起比?”
两边其实隔得不远,对岸听清了那小姐的话,直接有少年郎隔岸喊话:“有女诗人和我们比,我们求之不得!”
众人哄堂大笑,刚刚出来说话的常四小姐面色绯红,拿绣帕覆在自己脸上,背过身去,气的直跺脚,让围着她的少女们也忍不住笑了。
赵安宁随着众人一起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她知道这是她二哥故意提出来要去考沈江云了。
赵安宁的二哥名叫赵梓山,比沈江云大一岁,两年前就考中了廪生,若不是要磨练一下自己,出去游学了两年,说不得去年就下场乡试了。
赵梓山并不清楚赵安宁有预言之能,只是听到母亲和妹妹说,这个未来妹婿看着锦绣,实则草包,家中有了退亲之意,只是父亲让他再考察一番。
赵梓山之前不曾见过沈江云,今日头一回见,光是看相貌身形,那配自家妹妹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男人光看脸可是没用的,还得看有没有真才实学。
赵梓山今天已经打定了主意,和他大哥赵梓名一起唱个双簧,为难为难这个荣安侯府的大少爷,若确实草包,那一定要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到时候他们家被知道退亲了,也算师出有名。
赏菊花宴,怎么能不做菊花诗?为了防止提前准备好的诗,赵梓山还提议限词限韵,这样一来,必须得当场作出来,否则用了旧作,牵强附会很容易被人一眼看出来。
作诗还不能只是口头吟诵,还要写出来,饱读诗书的人一向认为,见字如见人,一个人字好不好,足以说明他用不用功,若是字都写的悬浮无力的,怎么相信他在读书上用了心呢?
笔墨纸砚呈上,女宾那边想好了限的韵脚,就派人过去传话,香炉中清香点起,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一炷香之后再作出来的,便也不算了。
沈江霖没有参与这比赛,他自觉年纪尚小,根本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这些少年郎一个个如同开屏孔雀一般,都想着要在女郎面前展现一番自己的本事呢,自己又何必夺了他人风头?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沈江霖溜溜达达在场内看了一圈,见有人提笔挥毫,有人愁眉不展,各种情态,轮番上演。
唯有周端,又坐回了原处,捧着那本刚刚看过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沈江霖凑过去看了一眼,虽没看到封面,但是扫了书页上的内容,沈江霖马上就知道了,周端看的忘神的是什么书。
“周大哥,你怎么不去比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