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等这些身着长袍的人的身影都从走廊深处消失后,老板才颓然地坐在地上,后背的衬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太恐怖了,被牧师盯上的感觉就仿佛被毒蛇盯上,让人恍惚间有种下一秒就会被咬断喉咙的错觉。
  由于自由日的存在,城市中有许许多多失去了主人居住的空置房屋,有些被流浪汉占领,有些则是成为都市男女偷情私会的隐秘场所。
  在距离酒吧街几公里外,有群高耸入云的百层高档单身公寓。
  被无数人苦苦寻找的喻清,正在其中一间窗户被砸破的房屋中,静静地坐着。
  他垂着头,清瘦的脊柱一节节凸起,长而柔软的兔耳从发丝间滑落下来,遮住了眼。
  许多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会以为这对兔耳是假的,是为了迎合酒吧观众而戴上的猎奇头套,像个增添趣味的逼真装饰品。
  可如果凑近了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兔耳太过也太过精细逼真了。
  薄薄的皮层和柔软的白色短绒下,是一根又一根清晰的毛细血管,仿佛其中正在流淌着温热的血液,而如果有人此时将手覆在这双兔耳上轻轻抚摸,还会感受到它在掌心下跳动。
  只不过这一刻,它们看上去倒真像假的。
  喻清也像假的,僵硬的、不会动的傀儡。
  如果不是胸腔还在缓慢地起伏,会有种错觉,让人以为他已经在这座无人的房屋中安静地死去。
  房间凌乱得像被强盗洗劫过。
  他的脚旁满是摔碎的玻璃,几个酒瓶滚到了不远处,酒液洒了一地。
  桌子上有两个空了的药瓶,旁边还扔了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他尝试了几次都抽不进去。
  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有数十只已经死去的深褐色的小虫子。
  所谓的星星,熄灭后,竟然如此丑陋。
  细碎的发丝下,喻清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是不会眨动一样木然地看着手中的玻璃瓶,眼球因为干涩而溢出自救性的生理泪水。
  他不觉得悲伤,只觉得痛苦。
  他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能力。
  他只是徒劳地抓着手里的瓶子,陷入了白日梦魇。
  这是噩梦,对吧。
  如果是噩梦,为什么还不醒?
  可如果它不是噩梦,为什么会那么糟糕?
  一切都很糟糕,他的生命,一团糟。
  为什么有人说天空是蓝色的,阳光是温暖的?花开了会有清香,下过雨之后会有彩虹,为什么别人说的这一切,他都没有见过?
  为什么他得到的东西总会总会离他而去,无论如何挽留都是徒劳。
  为什么它们会死去?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满心欢喜地抱着这个瓶子,甚至不舍得眨眼睛,从日出到日落,看着这些飞舞的萤火虫,好像心脏都被它们点亮。
  他甚至产生了名为幸福的错觉。
  直到那些光点渐渐地暗淡下去。
  起初,他尝试拯救它们,可无论他怎么做,那些小飞虫的生命力就像被未知的力量抽干一样,渐渐不再发光,到了最后,躺在瓶子里,安静而无声地死去。
  他留不住。
  如果没有看过星星就好了。
  第318章 祭祀与新娘
  为了缓解这种暴风骤雨般的痛苦,喻清大口大口的吞噬药片,已经超出了医嘱和处方上的限制剂量,在此之后,过量的药剂产生作用,他像木偶一样坐在房间里。
  静坐到现在,终于像通电的老旧机械一样,缓慢而僵硬地转动脖颈。
  他拧开了瓶盖,将虫子倒进已经枯萎的鳟鱼海棠花盆里,用土把它们埋了起来。
  玻璃瓶的瓶口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干涸血液。
  喻清注意到了那一丝暗红色,眨了眨眼,这才回忆起来,她在捉这些萤火虫的时候,似乎被荆棘割破了手。
  是她的血。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些血液竟然还泛着一缕湿润。
  没干?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他身体里正在上演着一场悄然的异变。
  某个瞬间,喻清猛地颤动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与自己从体自己体内割裂出来。
  他浑身发冷,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弓着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像骤然掉进了极寒之地。可随后大脑的眩晕像有人把他的头摁进了正在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晃到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尖锐的疼痛蔓延进四肢百骸,像要生生把他的皮肉与骨骼用利器割开,他有一种被撕扯的疼痛感。
  可仔细感受,却发现,这种疼痛并非来自于肉体,而是灵魂,又或者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从某个维度来说,他在这一刻被割裂了,又或者说在这一刻迎来了某种意义上的新生,只不过当下的喻清什么都不知道,他懵懂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脑海中甚至产生了甚至出现了许多与自己人生毫不相干的记忆碎片,那些画面像坏掉的走马灯一样飞速旋转,随后消失湮灭。
  窗外的光影不断变换,斗转星移,又是一天。
  “咔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响起。
  他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仿佛第一次苏醒,喻清的眼神显得有些懵懂,宛如一只新生的动物,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碎掉的玻璃瓶。
  某种意义上,这是诞生的时刻。
  他捡起玻璃碎片,浑浑噩噩地走回城市。
  写字楼外光洁干净的玻璃倒映出他的模样。
  喻清发现自己忘了戴帽子,抬手将帽兜罩在头上,再一次面向镜子时,有一瞬间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而下一秒,这张陌生的脸和记忆中的样子融合了。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
  “喻先生。”
  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问候。
  声音冰冷,没有温度。
  喻清回过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身着长袍的诡异信徒。
  街道旁,停了一辆低调而肃穆的黑色汽车,车窗紧闭,里面似乎坐了人。
  “卡佩先生想见您,请随我们走一趟。”
  喻清脸色发白。
  云层很厚。
  有些太厚重了,以至于某一时刻,含水量过高的雾团承受不住重量,开始向下播洒水滴。
  落在地上,就变成了雨。
  阴沉的海面波涛翻涌,斗转星移,天色再一次昏暗下去。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许多户外事项被迫终止。
  在上帝之城生活的人们十分谨慎,但凡阴天下雨,绝不出门。
  街道上没有人,酒吧也关门一天,连绵不断的雨水使城市多了一些脚步缓慢轮廓模糊的不速之客,慢悠悠地寻觅着下雨天来不及躲藏进室内的倒霉蛋。
  黏腻的脚步走到某处,忽然停下,不速之客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拖拽着湿润的身体掉头离开,步伐比来时快了很多。
  急得像在逃命。
  没有人知道,它感受到了什么。
  许多教堂都建立在墓群旁边,上帝之城的中心大教堂也不例外,冰冷的十字架被雪一般的月光照亮。
  一边,是沉静的教堂。
  一边,是荒凉的公墓。
  墓地外汇聚着一群人,他们没有进入教堂的权利,却可以在教堂周围徘徊。
  那些人身材消瘦,面颊凹陷,像会动的骷髅。
  这座城市的物资并不丰富,甚至匮乏得可怜,因此大多数人都体型消瘦,即便城市维持着正常的运行,可交通的闭塞还是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那些人拔出了墓地旁的杂草,伸手抓向草叶根茎,在舔咬上面的土块。
  他们在吃墓地的土,神色满是病态的痴狂。
  几乎所有上帝之城的市民都渴望死后能够体面地入住中心大教堂旁的这片墓地,可真正能埋葬在这里的,只有牧师,信徒,还有祭品们的父母。
  不远处的街道旁,停着一辆破旧的皮卡。
  外表看上去残破不堪,像废品回收站里只能论斤当铁卖的报废品,里面却干净温暖,后车厢里放着两个水舱,蓄满了海水。
  左边的舱体里是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年。
  衬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被海水打湿,沿着少年清瘦修长的轮廓勾勒在身体上,格外诱人。
  他双手交叠趴在水舱边缘,冰封般的靛蓝色眼眸没有聚焦,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在他旁边的水舱里,一个浑身臃肿的异种生物沉在水底,全身上下,唯有那双黑褐色的眼眸圆润明亮。
  他们都不被允许下车。
  两个外形差异极大的生物都盯着车窗的方向,眉头紧锁。
  看起来很忧愁。
  市中心的教堂,每天傍晚都会由牧师引导唱响颂歌。
  高大恢宏的建筑是城市的中心,也是地标,矗立在寸土寸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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