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功成王……”勇乾王冷冷一笑,“用不着管他,那个缺心眼的,现在成天就琢磨着想把女儿嫁给皇帝,等本王跟太后提上一声,找个由头把人接进宫里,他必会感激涕零,行了我们这个方便。”
  若水王点头,站起身:“你心里有数就好。裕国公,走吧,该进宫面圣去了。”
  首批回报消息的人离开后,另外两名叫义蛾生派去西南灾地,但一直藏身暗处,没有明面上与武显侯同行的御殿督卫也回来了。
  第十卫所都指挥使乐其融跪在他脚下行礼,义蛾生问:“事情办得如何?”
  乐其融点了点头,抬起右手伸出指尖,只见一只漆黑的虫子悉悉索索从他袖中爬了出来,顺着手腕爬上他伸出的指尖,而后从空中飞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似的,飞向义蛾生摊开的手掌,转眼间便没入他的衣袖下。
  乐其融道:“遵照陛下命令,臣二人找到金矿具体位置,并将这只蛊虫放入,引发矿洞内上百名矿夫出现类似‘瘟疫’的症状,若水王当即心神大乱,叫所有出现病症之人撤出矿洞,我们离开之前,矿内开采几乎已经完全中止。”
  义蛾生冷冷一笑,难怪这么着急要跑来皇城见他,该是跑去跟勇乾王通气去了吧。
  他又问:“解救的法子可有留下?”
  乐其融回道:“已交代当地大夫,连续服用十日白酒可解。”
  义蛾生淡淡道:“你们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等人离开后,义蛾生又将几份呈报分别看了看,然后放在一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水上越发枯败的金线宝荷。
  算算时间,去给崇元王送信的士云也该回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带给他一些新的线索……
  他焦心记挂着,果真第二天刚下朝,便得知士云回来的消息。士云带回来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崇元王义晴央,内容很长,他放在一边暂时不着急看,另一封来自义遥风,他风风火火地拆了信,仔细读起上面的字句。
  【哥,关于你问的这个问题,弟弟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你叫雪萤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他,他确实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就是这句‘自古忠义两难全,雪萤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你们两个人,所以,雪萤都想要’,应该是一字不差,我就是听了他这话,以为他更想去找你,所以才把人给你送过来了。】
  义蛾生看完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
  死、鬼、义、遥、风——
  这么重要的事情,过了十年才跟他说?!
  义蛾生将那封信揉成一团,暴躁得想要杀人,看着桌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就想全部砸掉,可转念一想,这些都是钱啊,砸毁了多可惜,他不能这么铺张浪费……
  早知道就该叫士云把义遥风给他逮回来,让他杀上一百次泄愤。
  义蛾生在书房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转了十多圈,终于出声唤来外面侍奉的宫人,叫太常寺少卿苏逢来见他。
  苏逢与雪萤一样,都是天萤族中人,但他精于钻研天萤族禁术、秘术,被族人排斥,早年便离开天萤谷在外游历,而后义蛾生为了复活雪萤,机缘巧合下寻到了他,苏逢便答应入宫为他效力。
  他不需要像其他侍奉皇室的天萤族人那样,必须要认主,虽然义蛾生封给他的官位算是个虚职,但他在这宫里过得也还算自在,过去除了专注研究复活雪萤的事情,便是自己钻研、参悟术法。
  他对当年“中术”组织的一些秘法也十分有兴趣,尤其是中术方士们最擅长的蛊术。自打雪萤复生后,他也没什么需要费心的事情,这阵子便在着手了解相关内容,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出与当时从雪萤体内取出的蛊虫有关的线索。
  苏逢进来时,义蛾生还站在书桌前,脸色阴沉,手里紧紧攥着义遥风的信。
  他把信中的内容跟当年雪萤死前的景象都给苏逢说了,苏逢听后也有些惊讶:“雪萤为何要在陛下和太子面前,两次都说一模一样的话?”
  义蛾生冷道:“朕也想不明白。”他又说了谢陵的猜测,告诉苏逢这种话不像是雪萤能说的,倒像是有人教他这么说。
  苏逢仔细想了想:“就算有人教他,按照雪萤这个性子,也不该乖乖地把同一句话说两次……”
  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地变了。
  “你也有些想到了,是么?”义蛾生瞥他一眼,“这也不像是有人教他说话,而是……”
  苏逢替他将话接了下去:“而是有人控制着他这么说。”
  但话说过后,他很快便斩钉截铁地否认道:“这不可能,天萤族体质异于常人,不管是力度、敏捷性,还有抵抗药性、蛊毒的能力,都非常强大,哪怕雪萤当年年纪还小,哪怕他的蜕化期延后,也没可能轻而易举就叫一只蛊虫控制了心性,所以臣从未将他体内取出那蛊往这个方向上想。”
  义蛾生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眉眼间越发的阴沉。
  苏逢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可他终究不是中术方士,不了解他们对蛊虫的研究到了哪一步,万一真有那种能击溃天萤族意志力的存在呢?他没有办法保证,如今看来,唯有调查清楚他手头那只从雪萤体内取出的蛊,这些疑问才能够得到解答。
  义蛾生道:“现在恐怕只能从万笠身上入手……苏逢,先前朕安排你做的事情,你都做好了么?”
  苏逢一愣,忽然想起什么,回道:“做好了。”
  义蛾生“嗯”了一声:“现在该是用到你的时候,去替朕查清楚那蛊的来历,尽量快一点。”
  他已经要等不及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当年在雪萤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样焦灼的心情,只有在看见雪萤的时候,才能稍微平复下来。
  他回寝宫的时候,雪萤已经趴在软榻上乖乖地闭着眼,义蛾生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床上时把他团在怀里,低头轻声问他:“怎么不等朕回来,自己就先睡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几日雪萤似乎回来得都挺早,一回来就要睡,不像之前那样,一定要守到他回来,高高兴兴地跑来迎接他。
  雪萤睁开困倦的眼睛,抱着自己的主人在他脸侧亲昵地蹭了蹭,打着哈欠说:“主上回来了……雪萤这两天好像总是睡不够,一到傍晚就想睡觉。”
  义蛾生心里微微沉了下去,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他这几天晚上都没怎么折腾雪萤,早上起来也尽量找借口免了他上早朝,叫他多睡一会儿,可雪萤还是这样困,不会像先前那样趴在他怀里要跟他讲当日的所见所闻,要讨他的夸奖,有时候夜里甚至不会对门外传来的动静有所警惕,这明显就有问题。
  雪萤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了那双狗狗眼:“不对,雪萤怎么能就这么睡了,不行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从主上怀里爬起来。义蛾生既好笑,又心疼他,结实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困了就睡,有什么不行的。”
  雪萤将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很认真地说:“雪萤夜里也要护卫主上,就这么睡了,这是失职。”
  他犹豫一下,又说:“不然,雪萤就是失败的天萤族……”
  “什么失败不失败的。”义蛾生笑着捏捏他的脸,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这么多人给朕看大门,还缺你一个不成……快睡吧,朕命令你睡觉。”
  雪萤得了命令,这才打住“不要睡觉”的念头,慢慢地阖上眼皮,很快便在主上的怀中进入梦境。
  他睡得这样沉,义蛾生却注定再次失眠。
  他摸着雪萤松散的长发,从头摸到尾端,发现末尾处的发丝有些凌乱粗糙,显然不如之前他摸着那样柔软顺滑。他又轻轻地掰过雪萤的脑袋,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他的脸颊。
  雪萤脸上从来都是饱满润泽,泛着健康的光泽,可这时看来,他那张小脸不知为何有些暗淡,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红晕消减许多,反而显得清瘦,原本像花苞顶端边缘一般泛着绯红的嘴唇也褪了色,看着像是血气不足。
  他自己可能没有觉察,但义蛾生天天都要检视自己的珍宝,一眼就能看出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
  义蛾生心头渐渐变得烦躁。
  他最不愿意面对、但又不能不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因为没能完整地度过蜕化期,雪萤身上,开始出现了“衰败”的征兆。
  就像那些开在他书房外水面上的金线宝荷,在短暂的花期后,便是逐日可见的凋零。
  他拿牙齿咬着嘴唇,神色郁郁,脑中一片空荡,本该烦恼,本该想办法,可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只有那个在未来不久后很大概率会发生的可能性——“再一次失去雪萤”,这样的念头,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房。
  他在恐慌,在憎恨,在愤懑,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才发现自己已经将嘴唇咬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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