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好……那个,第一眼看到你,我感受到了某种内心触动的感觉。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我叫越马, 可以耽误你一会时间吗?”越马前辈认真地注视着我,他嘴角带着微笑。
我手指略微动了动, 有些不自在,“当然可以。”
“请跟我来,”越马前史, “咖啡和牛奶,需要哪个?”
“和前辈一样的就好。”我回答道。
“你叫我前辈……难道你认识我?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总觉得和你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像是看到了……看到某个朋友之类的。”
越马前史:“准确的来说,是我笔下的角色。刚刚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做完,我是一名漫画家……最近正在创作一部作品, 见到你时, 我的灵感骤然出现了……很抱歉,不知这是否是失礼的言语。”
“……没关系。”我说道,我低着头,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我看你还提着饭盒,是送给朋友的吗?”越马前史指了指我的左手。
“嗯……朋友生病了,他在医院。”我想起来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江绪还在医院,我要去给他送饭。
在这里遇见前辈,纯粹是偶然。我并没有再期盼和他见面,在我期盼时,我与他没有那种缘分,而当我不再有执念时,他反倒主动地朝我走来。
……我不明白这是否是命运给予我的答案。
越马前史:“真遗憾,请带我向他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你,”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抬眼看向他时,在他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的自己。
我:“前辈觉得我熟悉……这或许理所当然。那个……我早就认出了您,我看过您很多作品,您笔下的角色曾引领我前进,只需要看到您动笔的一角,我就认出了您。”
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引领我前进,正因为前辈笔下的角色存在,我在他身后才能艰难地前行。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起来,“那实在是荣幸至极。”
“看来是命运指引你我相遇,我看你右手上有深重的茧子……那是握着某种东西留下来的痕迹,我的手上也有。你是从事某种执笔的工作吗?画画或者是设计之类的。”
前辈十分随意的询问,他拥有一双睿智洞察人心的双眼,尽管他在提问,我却有已经被他猜透的感觉。
“……是,”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从看到前辈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我立志要成为一名漫画家,用双手创造出完美的作品。”
“哦……那很好啊,没想到我会激发你的创造力,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尽管很失礼,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俯耳倾听。”
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当我看向他时,他也在看我。我有某种错觉,桌上的咖啡杯变成了两盏蜡烛,蜡烛的光芒燃起,我们两人置身在洞穴深处,墙壁上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绘了洞穴隐喻。一个人因为能够走出洞穴,得知了唯一的真理,剩下的人们倒挂在洞穴里,认为墙壁上的倒影即是真实。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墙壁边,前辈尽管在我面前,另一半身形却在阳光之下。
“我想不能称之为烦恼,只是有一个问题……前辈对我来说如明灯一般的存在,我想前辈能够为我解惑,”我说道,“下面我将为前辈讲述我的困惑。”
“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天生承担着某种使命,这种使命诞生于他的自负与上帝偶然赋予他的微不足道的才能。正因为这份微不足道的才能,支撑起他全部的生活,他将全部的身心投入进去,只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抱负,他建立了一堵墙将自己与周围隔开。”
“他令自己的双眼目视前方,双耳蒙蔽,他认为忽视他人的存在即可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领会到了来自上帝的旨意,他的才能过于狭隘渺小,无法支撑起他那沉重的梦想与不切实际的抱负。他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认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如果无法抵达名为梦想的天平,不如化为烈焰消散。宁要惨烈的悲壮,不要平庸的渺小。”
“我想询问前辈……对于这一类人,他们生命已经化为甘为理想献祭的油灯,他们要怎么做才好?”
越马前史:“看来这是一个千古以来的难题,也就是所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我想你所描述的更加深刻。人对自己的才能产生误解,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是我认为,其中仍然有细微的差距,就像你说的那样……信念的执着足以改变许多事物,可有些事情,仅仅靠信念的力量并不够。”
“西西弗斯的故事……想必你一定听说过。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而遭受惩罚,众神将他困在巨石之下,他要做的事情是把巨石从山脚推到山顶,每当他推到山顶,巨石会滚回山脚,他无限的重复这项无意义的行为没有尽头。换而言之,他每推一次巨石,都是对于众神的反抗。”
“从精神上来看,西西弗斯不屈顽强,从实际行动上来看,只是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我并不想通过这件事来安慰你……你看我手中的这个勺子。”越马前史拿起手中的勺子,光滑的勺子反射出银光。
“如果我要让这只勺子弯曲,由于它过于坚硬,它必定会折断。假如我手里的是一只软管,或者是棉布之类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弯折它都不会受损。换而言之……每一种器物都有自己的功能使命。蝴蝶的使命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展开双翼创造出美丽的色彩。而石头的使命仅仅只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存,接受风雨的搓磨。”
“倘若一只蝴蝶想要违逆自己的命运,它必然在风雨之中折断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石头如果想变成蝴蝶在树林里飞翔,那是在异想天开……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越马前史注视着我,他低下眉眼,把折断的勺子放了下去。
“事实上我说的并不对……人与器物有所不同。人没有具体的某样功能,功能只是人赋予某物用以归纳总结,我们既可以成为蝴蝶,也可以变成石头……重点是所谓的自我定义。人的性格若如勺子一般坚硬钢折,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折断。至于你所说的……渺小的天赋,我十分理解,尽管你十分仰慕我,你我也不过是许多伟大品格彰显的微尘。”
“再来看你所谓的天赋,你认为人在十岁时喜爱的某样事物在二十岁之后是否还会喜欢?而人在二十岁时擅长的事物在三十岁时是否还会擅长?这个想必你已经有了答案……人的天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你可能由于长期的封闭,将自己置身在恐惧中央。担心片刻才能的消失即是永恒的消逝……没有那样的事情,天赋既不会长存,也不会永久消逝,它会随着人的处境所改变。”
“纵使是人类最伟大的作家,也无法创造出蕴藏着同样色彩的作品,作品可以相似,绝不完全相同。恐惧……恐惧大概是人类最恶劣的情绪之一,它会驱使人类陷入绝境的认知里,无法走出去,无法走出去,则意味着你和所谓的天赋无缘……归根到底,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人类生命力的表达,我想你需要做的是……尝试让自己脱离恐惧的情绪。”
“首先接受一个事实,即便画下去,没有达到自己所谓崇高的理想,也要继续画下去。只要继续画下去……未来具有不可预知性。至于自己是否能画下去,哪怕是很无聊的故事,只要双眼还存在,只要双手还能活动……必须一直画下去。哪怕画的无比痛苦……先画下去,有些人他们注定要以痛苦作为养分残存。这份蕴藏着痛苦的养分已经天然无比崇高……剩余只需要等待时间。”
“你认为自己蒙蔽了全部……人不可能毫不触动,除非他并非在现实世界里生存。请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生活……你是否因为某个片段动摇停留,是否有打动你的事物。尽管我认为这是非常虚假的谣言,却也不得不承认……首先要有爱,你必须爱某物,才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理想。你所说的喜爱漫画……我想你并不是真正的喜爱画画,而是想要凭借漫画这样唯一的手段,去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那么这份爱来源于对自身崇高理想的爱,它并不纯粹。”
“你和我对话是否有感到不舒服……换而言之,你认为和我对话感到高兴吗?”
“……”我察觉到自己在墙壁上的倒影在颤动,它们一点点的变得扭曲,逐渐得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
“前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想要见到你……我感到很高兴,想和您对话……现在,我并没有被喜悦笼罩,而是感到一种平静,这种平静大概是在您主动朝我走来时,我聆听到了某种命运之声。”
越马前史:“某个厨子因为自己无法成为五星大厨而无比痛苦,随之选择轻生……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吧。人如若陷入这种可笑的境地里,他必将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如若他即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坚持自己所谓可笑的行径,那么这份决心也变得毅然璀璨,犹如烈火淬炼过的金子般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