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21节
他和楚翊、吴霜都没料到,有这种打法。他隐隐觉得,这会导致叶家军出大问题,却又说不清。
“攻城的,都是重云关的常备军?”叶星辞追问。
“有一半,是刚应征的军户。”那人惊恐地哀求,“我半月前还在田里锄草嘞!别、别杀我,我还得养家。”
叶星辞摆了摆手,示意将人带下去。
“我没想到,会有这种打法。”他的目光凄惶飘忽,“这么轮下去,何时是尽头……我没想到……”
肩上一沉,是爱人的手。他牢牢握住,含泪的双眸毅然决然。
进攻,永无止境的进攻。
尸体,漂满血池般的护城河。
血泥的腥臭,混着烧焦残肢的焦臭,带了刺似的扎着鼻腔。后队踉踉跄跄,踩着前队失去生机的躯体,预支毕生的勇气往前冲,以期尽快轮换至后方。
三天之后,城下尸山血海。天色微明之际,攻势终于减弱。
叶星辞离开坐镇指挥的闸楼,高声激励疲惫的城防军。
“打起精神,别懈怠!”他在城墙奔走疾呼,“这也许只是敌人的战术!”
从前罪役营的一百来号弟兄,都主动在瓮城的一段城墙防守,正轮换休息。见带领大家脱离罪籍的叶总镇来了,立即围拢。洋溢的热情,将疲惫一扫而空。
“你真了不起,指挥这么大一场防御战!不愧是南齐叶大将军的儿子!”“将门虎子嘛!”
叶星辞微笑环顾,使劲拍打众人的肩膀。他双目熬得赤红,像两轮提早升起的太阳,“我了不起,不是因为我爹有能耐。你们打退了无数进攻,也了不起!铁匠的儿子,马夫的儿子,农民的儿子,谁都能顶天立地!”
铿锵质朴的话语,令这些犯过错的男人潸然泪下。大笨伸出粗大的指头,懵懂地帮每一个人擦泪。
“这段时日跟着你操练,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贼。”狗子咧嘴一笑,“这一役,我好像真成了个战士。”
“不是像,就是真的!”叶星辞在对方肩头揉了一把,正准备回闸楼去,忽听数十丈外传来一阵骚动,混着惊叫:“叶将军!这,这出事了!”
他心里一紧,狂奔过去,顺着那名士卒的指点,擎着盾牌从垛口朝下一看,心登时提到嗓子眼!
只见二十多齐军正用攻城锥猛攻一处城墙,随着撞击,石屑簌簌而落!
石基不实!
城墙分为石基、木骨、土心、砖包。若一块石基有损,结构破坏,一段城墙上层层夯筑的墙体,都可能向外坍塌!此处已超出了瓮城,一墙之隔,便是城区。
叶星辞的后背钻出一层冰碴似的冷汗,感觉脚下的砖石阵阵颤动。
城墙有失,会打乱所有部署。在城中决战,百姓也遭殃。何况,主力大多埋伏在奇林啊!万万没想到,城墙的石基有薄弱之处。
“我不会输!我以热血敬天,天必不薄我!”叶星辞狠狠切齿,望一眼泛白的天际,迅速部署:
“别愣着,泼油点火,放箭!攻城的正在撤退,务必顶过这一阵。在更多齐军发现破绽之前,解决这伙人!”
这队齐军也相当顽强可敬,列成盾阵,顶着箭雨。一边掘土灭火,一边继续撞击。石基像被啃食的干面饼,石屑纷飞,不知哪下就会瓦解!
“下套索,套住锥头!往上拽!”叶星辞下令。
城上钓鱼似的降下套索,可哪那么容易!
天光仍暗,战场混乱,辎重、尸首交错,暂时没有更多人留意这里。必须速战速决,一旦大部齐军发现此破绽,合力而攻,城墙真的会豁口!
“放一队人下去,要快!不能显眼!”下达命令时,叶星辞嗓音颤抖。
众人目光闪烁,无人应声。这一去,九死一生。
一刻也不能耽误!叶星辞狠下心,正要点兵,一人高举手臂,跃然而出:“我去!”
是狗子。
狗子迅速将绳索套在自己身上,扯下兵籍牌,塞在叶星辞手里。他毅然点了点头,攀上垛口,准备下降。
“我也去!”又有十余人站出来。扯下兵籍牌,套上绳索,慨然赴死。
“够了!”叶星辞攥紧手中的一串木牌,“不能一次下太多人,会显眼。”他顿了一顿,手臂一挥,含泪嘶吼:“放!”
众人拽着每根绳索的尾端,使其平稳而迅速地下降。
“告诉我妻儿,我不再是贼!我是作为战士死去的!”
叶星辞听见狗子在高喊。这喊声如奔瀑,顺着高耸的城墙倾泻、远去,随即转为浴血厮杀的狂吼。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叶星辞俯察战况,双眸愈红,却没有流泪。大部攻城军仍在撤离,并未发现这场突然爆发的小规模战斗。
第345章 随我冲锋!
片刻,十余勇士全部捐躯。存活的十几齐军亦被激出血性,嚷着叫上更多人,一起来攻。高呼:“别撤,都别撤!来这!”
“再下十人,全歼他们!”叶星辞喝令。他想,该放罗雨下去,但来不及去找了。
“我去。”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
叶星辞猛然回头,见大笨已钻入套索,奔垛口而来。他立即阻挡:“胡闹,你什么都不懂!”
“一个,抵十个。”大笨含糊地咕哝,丑陋的双眼迸出温柔纯真的光,坚定地拂开拦住自己的手,“我懂的,让更多人活。”
他手持刀盾,登上垛口,一跃而下。
大笨身材如熊,五六人在后死拽绳索,才勉强没有滑脱。只见大笨降到城下,横冲直撞,连砍几人。鲜血滑腻,刀脱了手,他便抓起对手,以头相撞。
刀剑劈刺在他甲胄的缝隙和四肢,巨硕的身躯喷出数道血柱。他嘶吼着,拗断最后一个敌人的脖颈,重重地仰面摔倒,倒成了一座山。
铛铛——
三天三夜的血肉鏖战之后,齐军正式鸣金收兵。攻城的退潮般全部后撤,指挥和督战的不曾留意,某一小段城墙的异状。
“快,把他们拉上来!”
城墙又降下人,将勇士们的遗体套起绳索,拽回城墙。
大笨因失血而失明,还有一口气,喷着血沫,喃喃说着什么。叶星辞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微弱的呼唤传来:“姐……想姐姐……”
叶星辞命人速去城中,就近找个女子来。
不多时,一个荆钗布裙的厨娘被带上城墙。她茫然地靠近,依照这些军士的吩咐,握住那染血的大手,柔声安慰:“姐姐来了,别怕,姐姐以你为豪……”
大笨咧开嘴,接着头一歪。妇人眼中的畏惧转为悲悯,也为这个陌生的大块头落泪。
“在这样的世界里,我该去哪找一个,像你这么纯粹可爱的朋友呢。”叶星辞哽咽着,“将他们的英勇传颂乡里,重恤家眷。”
他霍然起身,抹了把脸,敛去哀伤,昂扬道:“城防休息观战,看我军反攻!”
他回到闸楼,却发现夫君不翼而飞。他没空去找,步下瓮城城墙,同时向传令兵部署:“见齐军阵营腾起炊烟,立即以旗号报我!”
齐军鏖战三日,终于进入休整。兵困马乏,一定想吃口热乎汤水。还会想:昌军要重新部署城防,一定不会马上出城袭扰。
叶星辞就是要在对手防备最松懈之际,发起致命一击。
一千精悍重骑,在南面瓮城内集结。肃穆沉寂,只闻战马喷鼻,铁蹄踏地。
叶星辞为雪球儿披上沉重的鳞甲,嚼着面饼,静待旗号。时而想狗子和大笨,时而想楚翊跑哪去了。可别是失足,掉城外了。
破晓,城墙传来旗号,齐军炊烟已升。
叶星辞下令放狼烟,通知屯兵奇林的吴霜,开始突围。接着,他跨上战马,振臂一呼:“备战!”
哗——瓮城之内,甲胄齐振,骑兵纷纷上马。
“袍泽弟兄们!”叶星辞驱策白马,在阵前踱步高呼,“不久前,我与无畏的城防军一起,打退了敌人的最后一波攻势。此刻,我又与无畏的诸君一起,转守为攻。三天三夜,敌人累了,而我还能拼!
我有力气带领诸君,将隆隆铁蹄,送至敌人身边!将刀枪的锋芒,递在敌人眼前!将我军的气势,烙进敌人的灵魂!
兵锋相撞的一刻,我们不仅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左右的同袍。相信,我们流的汗,会变为他们流的血!相信,我们的脊梁,会化作旌旗,直插重云关的城头!”
他竭力扯动嘶哑的喉咙,鼓舞士气。这一冲至关重要,这口气决不能泄。
骑兵们亦慨然回应,高唱战歌:“碾我为痕引同袍,燃我为炬照太平……”
叶星辞看向嵌着金边的城墙,那是新一天的曙光。他提起鞍下银枪,将一腔热血化作如雷战吼:“山河一统,就在今朝!战!”
“战——”
在通天彻地的齐呼中,叶星辞这才瞄见,阵列左翼后方不起眼的位置,有一张相当显眼的脸。
头鍪下的轮廓,分外俊逸清贵。旁边,是此人幽默而忠心的护卫,正朝自己呲牙笑呢!
笑个头啊!罗雨你怎么不拦着!
愣神之际,枪差点掉了。
原来,夫君不是掉城外,而是掉人堆里了!这小子疯了!
来不及把对方清出阵列了,会影响士气。叶星辞一咬牙,下令开城门,枪指南方:“随我冲锋!”
一声号令,上千铁骑杀出城门,踏着吊桥和齐军架设好的数道壕桥,迅速通过护城河。摆开冲击阵型,直扑一里之外的齐军前军。
“杀——”
叶星辞勒马调整位置,使自己处于马阵正中。他不做排头,不是畏死,而是雪球儿速度太快,会造成他单骑深入的尴尬局面。
铁骑奔腾,风声呼啸。前排战马奋蹄激起的砂砾刮在脸上,又疼又痒,像苍天那带刺的吻。
颠簸中,叶星辞侧目一瞄冲动的摄政王,居然背了一张长弓。重骑兵冲阵,哪有空用弓?
“敌袭——”
精疲力竭、刚开始进食的齐军仓促列阵,堪堪放了一轮箭,便被冲散了。
一千铁骑,如一柄尖刀,攮入敌人阵中。又按计划从西侧杀出,迂回后继续冲击。采用切角战术,打乱齐军。
齐军的马步军根据战况列出战阵,试图以口袋阵围困,却见东北方向烟尘滚滚,大军来袭!
见状,叶星辞扬起嘴角。真正的精锐主力,已顺利从奇林突围,奔赴战场。
“奇林藏有重兵——”斥候疾驰而来,提前半柱香的工夫,将战报送到。
慌乱中,齐军再度调整阵型,以应对天降神兵。谁能想到,昌军还有这么多兵马屯驻!不是发生内乱,撤了大半?否则,怎会示好求和,还守城不出?
来不及了。
内有重骑搅局,外有奇兵突袭,齐军以松散的战阵、疲乏的将士、惊惶的士气,仓促应战。不出所料,被吴霜的大军拦腰切断,势如山崩。
主帅叶霖当机立断,以旗号命中军、后军抛弃辎重,立即向重云关后撤,在绕后的昌军赶到前逃离。
而御驾所在的前军被困,他和二儿子亲率一营轻骑,前去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