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16节
用嘴破城的楚翊也在,在角落欣赏屏风的刺绣,没有打扰兄弟俩。
春寒料峭,叶星辞关了窗,坐回四哥身边,按住他又探向酒壶的右手。
四哥抬眼,目光复杂而温柔,带着酒气的手移到叶星辞脸上,捏住脸蛋摇晃:“上次,我在这对你说,用智谋打败哥哥,你做到了!哥哥败给你,不丢人。你长大了,小五。”
“四哥,你可以叫我骁武。”
四哥点头,缓缓眨动醉眼,瞄一下角落的“弟婿”,评价道:“他很会顺势而为。这样的人,注定不凡,仁义则为英雄,强横则为枭雄。”
“九爷有自己的原则。”叶星辞中肯道,“以他的谋略,若机关用尽,三个月就能成为摄政王。他选择稳扎稳打,足足用了一年半。”
“他固然超群,但我不会建言献策,也不会为北昌而战。”四哥傲然扬起下巴,“我杀了监军,只是借这避风头。我也有我的原则,你该懂。”
叶星辞粲然一笑,捏起一条油汪汪的卤猪耳塞进四哥嘴里:“我不是来说这些,只是想跟你聊天!多吃菜,少喝酒!”
四哥绽开醉醺醺的微笑,拉开话匣子,絮絮地说了起来。
听说李姨娘有身孕,他精神一振,一下坐直了,开心道:“儿时很多事,我都忘了。可我仍清晰地记得,你出生后,我第一次去看你那天。你裹在襁褓里,胖乎乎的,哭得可响了!我说,想摸摸你的手。姨娘就把你的小手亮出来,粉嘟嘟的。我伸出一根指头,你一下就握住了,力气很大。我对你说:这是我第一次当哥哥,我要当个好哥哥。然后,你就不哭了,朝我眨巴眼。”
叶星辞哽咽了,热流从心底涌上眼角。
“我常觉得,左臂还在,还能感到它在痛。”四哥落寞地瞥向空荡荡的左袖,“小五,你就是四哥这条断了的胳膊。离得再远,也连着心,也会痛。”
他一把揽住叶星辞,头挨着头,泪流满面,“你长成男子汉这三年,哥都不在你身边!还好,有那小子陪着你。”
兄弟俩相拥而泣。
叶星辞嚎啕着,一迭声地喊“四哥”,这声音搅动一室酒气,令人晕眩。那靠坐在角落的人,从袖中掏出一串紫檀手串,失神呆望。
片刻,四哥彻底醉了。
他晃晃悠悠,来到角落,一把揪住盆栽,凶狠地警告:“不许辜负我的宝贝弟弟,听见没有!怎么不回话?切,一个大男人,穿一身惨绿……”
“舅兄,我在这哦。”对角的楚翊挥了挥手,温雅一笑。
“好了,睡觉去了……”叶星辞哭笑不得,架着醉得睁不开眼的四哥走下楼梯,交给四哥的亲兵。
坐回桌边,他不忍浪费几样下酒菜,索性风卷残云。咽下最后一口酒,他听见前夫道:“小馋猫吃完啦?走,随我参加军议。”
“不早说,我以为明早才议事呢。”叶星辞抹抹嘴起身,“一身酒气,多不好。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撞翻了酒缸。”
到了举行军议的厅堂,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显眼。众将皆一身酒气,全喝了庆功酒,兴高采烈地热议重回掌控的重镇。
吴霜也脸色发红,刚柔兼济的脸庞挂着微笑。眼角的细纹弯起,果敢中添了一丝亲切。
“宁王爷驾到——”
见没人通报,罗雨吼了一嗓子。热烈的气氛归于沉寂,众将屈膝叩拜。
楚翊登上主位,深眸一扫,亲和一笑:“快三更了,很多人又刚从展崇关行军而来,该好好休整一夜再行部署。不过,有些事,本王急于和诸位分享。”
在一众尊崇的目光里,楚翊娓娓而谈,复盘最近两场战役。从巧夺泰顺县,计杀齐军监军,到诱敌深入反包围,不战而胜取流岩。
“全赖九爷算无遗策!”有人高声赞道,腾起一片附和。
楚翊微微摇头,目光越过一众魁梧的武将,落在因军阶较低而位列末尾的心上人。他抬手招了招,对方阔步上前,双颊泛红。
“这一切,要归功于这位叶总卫的胆魄。”楚翊朗声开口,“是他果敢睿智,一步步为大昌夺回流岩。诸位一定都看过,他立下的军令状。吴将军为提振士气,曾命众将领传阅。”
众人让开一条路,打量着叶星辞,和那张璀璨的脸。刀锋般锐利的俊美,几乎刺痛眼睛。
“哦,是他……”
“吴将军说,军令状是个谪发军立的,他先前犯事了?”
“他是公主的陪嫁,在喀留立下斩将夺旗之功,之前还做钦差调解争端来着……”
叶星辞没理会背后的议论,负手而立,目视前方,昂然如玉树。他望进楚翊的双眸,从中读出某种决然的意味,一时摸不准男人的意图。
对视中,他心跳加快,小腹发热,率先移开目光。
“夺取泰顺县之前,本王许诺。”楚翊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若他攻下流岩,就提拔他为总镇。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刻。”他目光一凛,陡增威严,“叶总卫听命!”
“末将在!”叶星辞慨然回应。
“叶星辞,本王拔擢你为总镇,给你八千兵马,同时作为吴将军的副将之一。若战场生变,由你第一个接替她的指挥权。”
叶星辞双肩一震,热血激涌。他再度撞进爱人的双眸,咬住因欣喜而发抖的嘴唇:“遵命!”
楚翊看向吴霜,继续部署:“吴将军,流岩和奇林仍由你镇守。陆续抵达的十万守军,由你统领。”
“必不辱使命。”吴霜肃然抱拳。
这时,有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窃窃私议,品咂这位年轻的叶总镇的名字。
楚翊沉默着。
半晌,那秀致如春山的眉峰微微一挑。他下了决心,从容开口:“大家一定在想,这位叶将军的名字,怎么跟叶家老四那么像。没错,他是叶家五公子,叶霖的小儿子。”
“什么……”
像沸腾的粥扑出了锅,偌大的厅堂一片哗然。
叶星辞盯着楚翊,一阵暖流漫过肺腑。楚翊再次给予了他最深的信任,以身家前途为他担保。
还没回过神,下一瞬,更惊人的话从男人嘴里冒了出来:“他也是,我的王妃。”
喧哗过后,一片死寂,犹如深夜的墓地。众将震惊相顾,忘了喘气。吴霜扬起嘴角,面露敬佩。
啪,啪。沉默中,响起罗雨的掌声。
第338章 久违的缠绵
无数讶异的目光罩在叶星辞身上,他仿佛身处盛夏,染了暑气,头重脚轻。楚翊疯了吗,怎么连这也公布了!身为摄政王,就不怕影响威信?
惊愕,羞赧,感动。种种情绪,乱拳般袭来,令他招架不住。
越想掩饰,脸就越烫。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任人观赏的大红灯笼,垂眸盯着地砖的缝隙,幻想已经钻进去了。
楚翊脸皮保养得厚,只是红了耳朵,不急不缓地解释:“你们在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娶了男人?没错啊,齐帝的妹子,还没出国境就跑了。而叶总镇,从始至今,都陪在我身边。以后,也不会变。这些,万岁早已知情。他气量恢宏,还祝福我们。”
啪,啪。
罗雨神情淡漠地鼓掌,还双手一扬,带动气氛。众人渐渐从震惊中回神,也跟着鼓掌。
“此战过后,两国已彻底撕破脸,这些秘密也就不重要了。”楚翊随意摊了摊手,随之恢复威仪,“叶将军凭智计,击败了他的兄长。在民间,叫投名状。在这里,叫大义。他是诸位的同袍,我信任他,你们也必须信任他!”
周围人都拍手,叶星辞也红着脸拍起手来。
“今天,本王可是把话全说开了。”楚翊倒是一点不尴尬,慵懒地倚在座椅,语气却激烈,“有质疑,现在提,当场解决。今夜过后,谁敢背后非议,就是动摇军心,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漫长的沉寂过后,有个性情直爽的将领上前半步,双手一拱,真的提出异议:“既然叶将军是九爷的王妃,怎么成了谪发军?”
楚翊嘴唇刚动,叶星辞截过话头,坦然道:“因为我一时踏错,致使九爷的计划全盘落空,丢了流岩。”
四下腾起惊讶的抽气声。
叶星辞环顾一周,落落大方,与每一道或愕然或质疑的目光相对,“刚才,九爷命大家信任我,我不同意这话。信任是别人自愿给的,不是强要的。今后,我会用战绩证明,我值得诸位的信任。我年轻,仰赖各位多多指教。”
他感觉到,那些聚在身上的目光中,多了些赞许。
借着一丝酒劲,他猛一挥手,像剖开了胸膛。激昂的肺腑之言,从口中倾泻而出:
“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我呢,更是忘其国。齐帝重驭世之术,而轻经世之道,必不久矣。与其说,我为大昌而战。不如说,大昌承载了我的理想。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万物遵其道,而太平盛世,便是大道!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又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若能为万世开太平,我愿一世做无名之将!”
他喊哑了嗓子,热血直冲双目,噙在眼眶。他连连眨眼,一忍再忍,才没“哇”地哭出来。那就太丢人了。
铿锵的话语,如洪钟般回荡,震荡着在场每一颗心。最年轻的喉咙,却吼出了最豪迈的宣言。
叶星辞哽咽着,轻飘飘地立在那,感觉肩上一沉。一松。又是一沉。
每个人,都沉默着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在与他目光相接时,轻轻点头。
待他从热血上头的晕眩中回神,周围已经空了。一个温厚的怀抱,从身后裹住他,在耳边轻语:“现在,算不算有名有分?抽空,你再与我成一回亲吧。不穿嫁衣,披铠甲。”
心口像挨了一记重锤,一下被砸穿了。
叶星辞猛然转身,按住爱人的后脑,压向自己。他急切地撕咬对方的唇,双手撕扯碍事的衣物,泪水和欲望一涌而出。
二人纠缠着,来到昏暗的后堂。
窗外滚过春雷,春雨沥沥,由疏到密。
叶星辞坐在爱人怀中,仰起汗湿的修长脖颈,仿若雨中生长的奇花。同时,也感受着另一个人,在自己的深处生长。
“逸之哥哥,抱着我。”他与爱人抵死相拥,粘在一起,像两块烧红的铁,“再紧一点,就当我马上要消失了……”
甜蜜的窒息中,怀抱收得更紧,犹如惊涛拥着天上的繁星。
当欺骗与背叛、痛苦和血泪燃尽,微烫的胸膛只余赤诚,和激荡灵魂的爱意。
“逸之哥哥,我好想你,想死你了……”叶星辞喃喃道。
“直到现在,我仍觉得,被你踹进水里,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楚翊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那藏着两缕青丝的锦囊,被汗水浸湿,红得像火,“那块大石头,从一万年前就在那等我。等我出生,去躺在上面,然后遇见你。”
叶星辞笑了笑,柔柔注视着男人,抚着那汗湿的鬓角,又捏了捏那爱红的耳朵,“之前你说,我是鸟,你是我的一根羽毛。不,不对。你是我翼下的风,是苍穹本身。”
说完,他合起双眼,浑身战栗,仰头长舒一口气,仿佛正在飞。
“抱着我,逸之哥哥。抱着我,别松手……”
雨丝连绵,一夜未停。
天蒙蒙亮时,叶星辞胡乱裹着衣服,仰躺在地。他挪动精疲力尽的手指,解下颈间的锦囊,用红绳将二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像峡谷墓洞里那对夫妻,生死相依。
“这么美的事,我做梦都没梦见过。”枕在他腹部的脑袋开口,语调低柔,“小五,我从未体会到,何为真正的孤独,直到你离开。人生好短啊,倏忽几十年。刚才,跟你抱在一起,透过你的发丝,我才窥见了永恒。”
叶星辞笑了,用两根手指勾画男人脸庞的轮廓,像旅人漫步于秀美的山川。
他想起楚翊面对四哥时的黯然,问道:“昨晚,你是不是想起你四哥了?”
腹部的脑袋点了点。
“那种哀伤历久弥新,我总觉得,庆王是昨天才死的。你们兄弟刚打了一仗,还能抱在一起哭哭笑笑,真羡慕。”
叶星辞坐起来,男人的脑袋滑到他腿上。他俯首轻吻对方的额头,低喃道:“我好心疼你,逸之哥哥。你是我这辈子,最心疼的人。”
“你也是。”
“哎,我给你出个谜题。”叶星辞在男人鼻尖点了一下,“带四舅和罗雨回家的路上,有个路人问我:世间哪一样东西,既是最大,也是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