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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之将 第151节

  他跟下台阶,窥探主人刀锋般渗着寒意的目光,嘀咕:“我拦不住王妃。冲锋时,他的马会飞一样。闯敌营救人时,他也像飞一样。同行的女子还以为,他叫王飞。”
  心虚之下,他说了很多。
  “你受伤没有?”楚翊却没责备,语气温和。
  罗雨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好。”
  身后传来嘛呜嘛呜吞咽东西的动静,夜风带着丝丝香甜,楚翊忍住没回头。
  直到行至僻静无人处,他才猛然转身,一把将少年打横抱起,咬人似的吻在面颊:“臭小子,气死我了!”
  “那就别理我啊。”
  “想死我了!心疼死我了!”一个人的语气,居然可以又凶又柔,像没了尖牙利爪的老虎。
  “这么一会儿,你都死三回了。”叶星辞乏力地窝在男人的臂弯,“我也好想你。”
  回到住所,厢房隐约传来喧闹,于章远他们在洗澡。叶星辞也急不可耐地卸甲,先冲洗浑身血迹,才泡进热水。
  呼……太惬意了。
  他仰头靠在浴桶边,将热巾敷在脸上,深深呼吸。麻木感渐退,一切都清晰起来。热气涌入胸腔,却蓦然激起莫大的哀凉。
  那些战死的袍泽,再也享受不到这些了。
  楚翊从手指开始检查,一根根地看。除了满手水泡,浑身瘀伤,并无大碍。
  听见压抑的啜泣,他轻轻掀开布巾,擦拭那满脸泪痕:“后怕了?你应当庆幸,自己只是青一块紫一块,而不是东一块西一块。”
  “不是后怕,是难过。”叶星辞闭目低喃,泪珠渗出浓睫,“死了好多人,好多……刚才还同行,还说着话,转眼就死了。有个兄弟挑刺,说我妇人之仁,我很反感。可再见他时,他躺在血泊,胸口被马蹄踏得凹下去了,口鼻全是黑血……此刻,他还躺在荒野。你等到了我,可他家人等不到他了……”
  楚翊叹气,绕到他身后,将他的头揽入怀中,像抱着珍宝:“别想了。已经派大队人马去带回遗体,现在应该出城了。”
  “是我害了他们……”
  “乱自责!”楚翊严肃道,“瞎想什么,你救的几个姑娘,还不至于拖累全队。”
  “你不懂,我害了所有人……呜呜……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想两国都安安稳稳的……”叶星辞以手掩面,真心话因涕泪而含糊。
  楚翊根本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只是搂着他。宽大的衣袖浸在水里,全湿了。
  “我还亲手夺走了很多生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做梦都想上战场,现在才发现,这是噩梦……”
  热气氤氲,叶星辞似乎又嗅到血腥气,惊恐地将双手摊在眼前,指缝还残留着血渍!不!他把手浸入热水,死命搓洗,流泪嘶喊:“洗不掉,洗不掉啊……”
  楚翊心痛至极,无言地捉住那双手,轻吻指尖,又含在口中。温热柔软的触感,令叶星辞渐渐平静,不时抽噎。
  “若你想成为纵横疆场的将军,这种痛苦是必然,但也是暂时的。就像,蛹要经历其它虫子难以想象的折磨,才能蜕变成蝶。”楚翊柔声安抚,“你是想当个小虫子,还是想当蝴蝶?”
  叶星辞苦笑一下。
  “小五,其实你早就杀过人了。”
  叶星辞讶异,扬起被热气蒸红的脸。眸子依然澄澈如婴孩,没有被杀戮染上浊气。
  “当初我们在翠屏府剿贼,那个被你刺中大腿的水贼死了,当天就死了。”楚翊耸耸肩,“你问我时,我怕你不舒服,就没说实话。”
  看来,人的大部分痛苦都源于认知,怪不得傻蛋都无忧无虑呢!
  洗过热水澡,叶星辞又吃了一大碗盖着荷包蛋、飘着香葱和芝麻油的鸡汤馄饨面,鲜香无比,低落的情绪得以好转。
  喝净最后一滴汤,他爬上床,大咧咧地仰躺。干净的身体,整洁的衣物,温香的被窝,没有狂风呼啸,也不用提心吊胆……过去的六天,宛如一场险象迭生的梦。
  酸乏感包裹着他,他翻个身,抱住楚翊的胳膊,细说这几日的经历:“草原比我想象中还辽阔,解手时都悬着心……在地道里迷路了,我真的要吓死了!那种幽闭的感觉,好可怕……”
  “很苦吧,下次还去吗?”
  “去。”叶星辞坚定道,忽然凑在男人耳畔,“我屁股被咬了,你该不会吃醋吧?”
  楚翊眸光一凛,如临大敌:“谁干的?!”
  叶星辞调头亮出患处,白馒头上赫然几颗已经磨破的红疹:“草里的虫子,我也不知它们姓甚名谁。”
  楚翊大笑不已,说绝不轻饶它们,该灭九族。
  白馒头即将没入被窝之际,他拍了几下,压下翻腾的欲念,将少年箍在怀里:“你走后,我就开始担心,成宿的失眠。勉强睡着了,又做噩梦。”
  “多吃点,就不做饿梦了。”叶星辞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以后别再冒险了,好吗?”
  “可是,我有我的志向。终日泡在情爱的蜜罐里,我的骨头都要酥了。”叶星辞半梦半醒地咕哝,“身处旷野这六天,我好像开启了,另一回崭新而野蛮的生命。很痛苦,但我能感觉,自己强烈地活着……呼……”
  再睁眼时,屋里光线充足。
  叶星辞拖着酸痛的身躯下床,挪到门口,原来已是下午。
  楚翊不在,陈为和罗雨也不在。厢房里,四个属下鼾声如雷,仿佛在下暴雨。唉,他们也累坏了。
  叶星辞叫住当院踢毽子的听荷,问王爷去哪了?
  书童打扮的小姑娘道:“都在议事呢,谈半天了。舅老爷又去凑热闹了,他明明啥也不懂。”
  叶星辞迅速更衣,换上一身黑色便装,赶去参加军议。他抖擞精神,阔步迈上石阶,朗喝道:“报——”
  有人开了门。
  大堂内茶香四溢,众将或站或坐,并不拘束。沙盘凌乱,显然经过数次推演。
  楚翊微微一笑,招手道:“进来。”嗓音喑哑,大概说了很多话。
  叶星辞迈进门槛,昂然走到男人身边,严肃地悄声道:“禀报王爷,我醒啦。”
  “嗯。”楚翊也肃然点头,愣是将打情骂俏营造出正事的氛围。
  众人都看过来,以为有要事。楚翊举目环顾,淡淡道:“大家都累了吧,休息片刻,稍后再讨论战术。”
  众人各自饮茶,也有人低声同旁人谈话。孙总旗坐在末位,他职级不高,但所了解的军情至关重要,故而参会。
  视线交汇,叶星辞微微一笑,从对方眼中读出欣赏。他走过去,询问对方伤情如何。
  “一点皮外伤,不妨事。”孙总旗笑着活动臂膀。
  第254章 打不过就加入
  叶星辞又问,给阵亡战士家人的抚恤是否已到位?孙总旗说,已经在派发了。
  而他们的遗孀,一般会带着抚恤改嫁给没成家的军士。亡夫所属建制,还会给一笔嫁妆。这是军中的习俗,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多生孩子。
  战火中,人就是柴,有人就有一切。
  叶星辞又关心:“那五个女子……”
  “安顿在驿馆了,知府已派人去安泊县通知她们的家人。”
  叶星辞退回楚翊身边,提议道:“九爷,我想,我们应该去向那几个姑娘请教。除了她们,没有人曾长期身处敌营。但要注意沟通方式,她们一定不愿回忆这些痛苦——”
  “嗐,几个女流之辈懂什么。”杨老将军放下茶盏,轻飘飘打断他的话。
  自从被逃婚的公主摆了一道,叶星辞就觉得女人心思之缜密,对细节的掌控,胜过男人。
  她们没有高大的体魄,但也没有妄自尊大的毛病,很少热血上头。一个被二弟接管脑袋的男人,会为了春宵一刻做无数蠢事,但女人可不会。
  她们从小被规训娴静、忍耐、顺从,与琐屑为伍,这令她们善于观察。那些被留意的蛛丝马迹、细枝末节里,或许藏着此役的成败。
  他当然不能说这些,只是对杨老将军恭谨一笑:“她们或许知晓,敌军何人挂帅,操练时的号令。这些,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探明。甚至知晓,楚献忠是坐镇中军,还是回了沙雅城。
  这一点非常重要,会影响敌军主力的调度。楚献忠重利轻义、贪生畏死,若他在沙雅城,那么翻越雪山、奇袭诱敌,再半路设伏的战术,或可为之。”
  楚翊认真聆听、思索,眸光深沉如海。众将也不再私议,视线全汇在他身上。
  “打仗,打的就是情报嘛。谁知道得多,谁就棋高一着。”叶星辞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丈夫身上,“我与几个女子一路同行,还算相熟,现在就去问问。”
  楚翊立即起身,说与他同往。
  前往驿馆的路上,叶星辞说了自己对男女不同的见解。楚翊赞叹“传令兵”的细心,如此重要的情报源,自己竟忽略了,这大概便是“妄自尊大的毛病”吧。
  “嗯,确实大。”叶星辞肯定道。
  **
  叶星辞没想到,会在驿馆碰一鼻子灰。
  几个女子不愿与任何男人接触交流,包括同她们出生入死的少年。他手提点心,隔门说来探望,她们尖叫着请他回去。她们感激他舍身相救,但不想见他。
  对叶星辞,她们还很客气。楚翊一开口,她们直接痛骂,还把茶具往门上摔:“哪来的臭男人,滚!”
  哪里知道,门外是当今摄政王。
  叶星辞吐吐舌尖,瞥向身边如芝兰玉树的“臭男人”。楚翊被骂得一懵,退了半步,毫不在意地撇撇嘴角:“还是算了,叫她们回忆敌营的生活,就是在她们心上捅刀子。”
  “唉,怎么办……”叶星辞苦恼地抱着点心,在丝丝甜香中凝眉思索。
  他能理解她们。野外的艰险令人无暇思考,如一层蜡膜,包裹着伤口。回到安全舒适的环境,蜡融化了,其下封存的苦痛才翻涌而上,淹没了每个人。
  与驿馆小吏交谈才知,昨夜进城下榻此处后,她们一直在哭。有时像睡着了,却突然爆发尖叫。拒绝郎中问诊,全城又没有女医,最后只好找个稳婆来疗伤。
  “有个女子还死活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害怕与家人见面。”小吏不耐烦道,“别指望跟她们搭上话了,她们痛恨男人,连送饭都得是老妈子。一个个的,真不好伺候,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呢!”
  “你他娘的说什么风凉话?!”叶星辞不悦地怒斥,骂人不带脏字,“我娘告诉我,待人要心怀善意。见了你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娘。”
  小吏诺诺地认错。
  叶星辞问下一餐何时送,得知要过两个时辰。他和楚翊来到街上,边逛边琢磨办法。他不想惊扰姑娘们,但敌营的情报至关重要。
  街面依旧熙攘,战火的阴霾下,百姓依然过得有滋有味。空气中浮动着羊汤的鲜浓,这边羊肉便宜,吃法也多。
  喝羊汤时,有钱人会自带一点胡椒粉。
  往油腻包浆的粗木桌旁一坐,捏一撮粉末,翘着小指,用张扬而谨慎的手势,洒入滚烫的汤中。
  霎时,那昂贵的辛香,混着蒸腾的热气,一团火似的在屋里漾开。
  食客们贪婪地翕张鼻翼,闻一闻,就是占便宜。汤主便得意地扫一圈,而后将嘴贴在碗口,吹拂着吸溜。
  叶星辞也喝着羊汤,用羊腿肉蘸韭花酱吃。一看胡椒,他就想起发财的好日子,很想笑。但瞥见爱人黯然伤神,又随之难过。
  庆王之死,在楚翊心上割开了一道永不结痂的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能骤然引发疼痛。
  百姓生活如常,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朝廷收拾个藩王易如反掌,不知这背后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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