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33节
“喂,你胡茬都冒出来了。”叶星辞戳着男人的下巴打趣,“怎么,你要蓄须吗?千万别,我不喜欢。”
“扎死你!叫你害我心疼!”
楚翊用下巴发动攻击,叶星辞缩脖哈哈大笑,说饿了。很快,清粥小菜呈在眼前,一点油水都没有。楚翊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在“病人”嘴边。
“怎么,怕着火啊?”见楚翊不解,叶星辞戏谑一笑,“一点油花都没有。我要吃粉蒸肉,红烧牛蹄筋,酱猪蹄。”
“我看你像猪蹄。”楚翊温柔地皱了皱眉,“李太医说,你得吃清淡的。”
叶星辞说自己能吃,可楚翊非要喂他,说这才像两口子。粥里有青菜碎,叶星辞说吃着发苦,楚翊就用筷尖一丝丝地把菜挑走,专注的样子令人心动。
他好像丝毫没怀疑,我在偷偷搞暗杀,叶星辞想。在感情里,这男人真纯粹。
叶星辞咽下一口粥,“庆王派刺客的事,你怎么处理了?”
楚翊目光一沉,端碗的手也一颤,轻吹热粥,垂眸不语。
叶星辞心照不宣:他没做出任何举措和反击,拿不定主意了。当初刘衡派人凿船谋杀他们,他最怕的,就是背后有庆王的影子。如今,兄长真的要他死,这个残酷的事实,比直接捅他一刀更令他心痛。
我是不是该劝他除掉庆王,守住我的秘密?我因庆王而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只要掉几颗泪珠……
不,我不能。这是亲手揉碎爱人的心,将他推入深渊。
暴露,就暴露吧。
大齐的社稷,家族的名望,对太子的忠诚,自身的职守……先不想了。
“就这样吧,别想了,也别捅破。刺客都死了,死无对证。”叶星辞替男人说出心底的想法,“反正,楚老四今后就生活在东海边了,叫他浪去吧。再斗下去,就真是你死我活了。”
“你不恨他?”楚翊眸光颤动,红得像蒙了一层血泪,“他害你中毒濒死!还记得吗,他看见你吐了,以为你有身孕!他明知这些,却还是派杀手——”
楚翊切齿痛恨,哽咽难言,双肩微缩,整个人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箍着,“他怎能……这样对我……”
“他是你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我不恨他,就这样吧。”叶星辞摸摸男人的脸,淡然一笑,“啊呜……我要喝粥,饿死了。”
楚翊用手背蹭了蹭眼角,继续喂粥。叶星辞实在受不了这百岁老人般的吃饭速度,一把夺过碗,咕嘟嘟喝光了。
他在屋里走动,活动肢体。走到妆台前一照铜镜,才发现自己脸颊微脏,头发蓬乱,捧个碗都能讨饭了。
他想洗澡,楚翊不准,因为他腹部有伤。虽然比猫挠的还浅,但不能沾水。
“那你帮我洗洗头发。”
叶星辞仰卧在床边,墨发垂坠,笑嘻嘻地眨巴眼。
楚翊命人端来热水,用皂角和猪苓的混合物为他清洗发丝,再用加了龙葵、罗汉果和花茶汤的温水冲淋,最后在发梢涂一点桂花油,再细细擦拭。
太舒服了……叶星辞双目微眯,像被摸头的猫。他清亮的瞳仁倒映着男人的脸,那倒影倏然放大,夺走了他的呼吸。
良久,楚翊恋恋不舍地移开嘴唇,结束这个颠倒的热吻,笑道:“还有热水,顺便泡个脚吧。”
叶星辞坐起来,将湿发拢在身侧自己擦着,白生生的双脚垂下去,泡在楚翊端来的水里,用表情灵动地诠释水温:“哎呦,呼……”
楚翊忍俊不禁,挽起衣袖,朝他修长的小腿撩水,语气微沉:“跟我在一起,你总是受伤。上回,是手伤了。再之前,是落水。越珍视,就越握不住。好像老天知道,你是我的半条命,就开这些恶意的玩笑来折磨我。”
叶星辞感受着这份温存,“不是你握不住,是我太能翻腾。”
“我真没用。四舅说,前晚你与杀手鏖战时,我睡得像肉铺里的镇店之宝。”
“啥意思?”叶星辞困惑。
“就是死猪。”楚翊笑了。
叶星辞俯视着男人,对方浓密的眼睫半垂,像两片温柔的蝶翼。他调笑:“喂,你一个王爷,给侍卫洗脚,心里不会有落差吗?”
“落差?我们之间没有落差,我只是个子比你高一点。”楚翊抬头坏笑一下,用水淋淋的手去捏老婆的脸。
“大外甥——”
陈为急冲冲破门而入。见外甥居然做起了洗脚的活,他五官扭曲,接着道:“府里又来刺客了!”
“不像话!”叶星辞怒喝一声,踢翻洗脚水,下地拿枪,“我们家是公用的茅房吗,谁都能来亮家伙!”
陈为双手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还没说完呢。已经被罗雨拿下了,你好好休息吧。”
楚翊神情冷峻,擦了擦手,一语不发出了门。叶星辞紧随其后,在宁远堂后罩楼的一间客厅里,见到了被擒的刺客。
这里无人居住,也没家具,遍布灰尘。烛火幽暗,四个黑衣人绑缚在地,全都挂了彩,哀哀地叫唤。于章远等人也在,佩剑沾血,气喘如牛,衣衫凌乱。
叶星辞忙问大家是否受伤,于章远摇摇头,揩着剑上的血,指向最左边的刺客:“这,这一个,是我们四个抓的,累死我了……”
罗雨漠然抬了抬下巴:“那三个,是我抓的。”
陈为想了想,道:“我也参与了,远远地助威。”
楚翊沉默着,负手而立,死盯刺客。目光凄冷如冬夜,一片肃杀。叶星辞感受着他的痛苦,也心如刀绞。
“王爷,你看。”罗雨亮出手掌,赫然几枚药丸,“被擒后,他们想服毒,被我夺下来了。”
楚翊冷冷扫了一眼,依旧缄默。
罗雨猛然抬脚,踹向其中一人,冷厉地喝道:“你!把你刚才跟我说的,再对王爷说一遍!”
“是,是。”那汉子叫了几声,毛虫般蠕动,双腿的刀口汩汩流血,“我们四人,都是庆王府的门客,江湖一流高手。”他胆怯地一瞄罗雨,改了口,“是不入流的混子。平日里,四爷好吃好喝养着我们,给钱给女人,为的就是关键时刻充当死士。”
“庆王对你们,下了什么命令?”叶星辞冷声质问。
那汉子朝楚翊飞速一瞥,嘀咕:“取九爷性命,谁挡杀谁。”
“失败就自尽?”叶星辞蹙眉。
“对,然后……”那汉子犹豫一下,“然后四爷会继续派更多的人……”
楚翊阖起双目,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想压住心中燃烧的怒火和痛苦。他剑眉紧锁,两腮肌肉不停鼓动,犹如身体里装着一腔滚沸的水。
叶星辞看得出,他在煎熬中思索着,抉择着。四下死寂,没人出声。尘埃在烛光中静静浮动,刺客因伤痛而嘶嘶吸气。
良久,楚翊打破沉默,冷漠地命令:“成全他们,把药还回去。然后,按照盗贼来处理。”
罗雨将药丸一一塞进四人嘴里。刺客们吞下毒药,表情释然,并谢王爷开恩,给了个痛快。
“都出去,罗雨留下。”
叶星辞稍作犹豫,和于章远他们一齐退出房间。他最后一个迈出门槛,合起房门,从缝隙窥视楚翊。
男人在罗雨耳边吩咐着什么,烛光色调虽暖,可他的脸却如同覆着坚冰凿刻成的面具。苍白,冷硬,陌生,肃杀。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如同黑无常的披风。
死亡也确实降临了,刺客毒发,滚在地面抽搐。罗雨淡漠地瞥着他们,随主人的话语微微点头。之后,他握住腰间的刀柄,步履轻快地走向房门。
“罗雨!”楚翊叫住他。
迟疑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摆了摆手。
第228章 毁灭与巅峰
叶星辞从门口闪开,给匆匆而去的罗雨让路。他问去做什么,对方只说,要出门一趟。
他隐约猜到什么,跑进屋里,拽住面对刺客尸首出神的男人,急切道:“逸之哥哥,你派罗雨去做什么?你真的决定了?你,你再仔细想想!”
一想到楚翊将要承受的痛苦,叶星辞就心痛如割。他使劲摇晃男人的手,不受控地流泪:“你再想想,好不好?千万别因为我……”
“是我独自做的决定,跟你无关。”楚翊苦笑一下,温柔地为他拭泪,“你别有负担。”
“把罗雨叫回来,让朝廷去处理吧!”说完,叶星辞自己也意识到,这解决不了问题。
小皇帝不会赐死庆王,唯有圈禁。一个年幼的君主,心里背不起赐死叔叔的负担。而庆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继续兴风作浪。他对楚翊的恨,已达极点,至死方休。
“小五,我已经决定了。走,回去睡觉吧。”
走到葡萄架附近,楚翊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平整的地面。叶星辞赶紧去扶,发现他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
楚翊说自己没事,可心底的脆弱还是决堤,冲垮了表面的坚强。他单手掩面,无声地啜泣,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叶星辞抱住他,柔声安慰,将他扛在肩上带回房里。
罗雨背着简单的包袱,快步离开宁远堂。叶星辞目送他的背影,想道:我的秘密,大概能守住了。我本该开心庆幸,却好难过……
楚翊一切如常,只是偶尔出神。有时,叶星辞叫他好几次,才有所回应。
罗雨离开了三天,在一个雨夜回到王府。
他湿淋淋地走进书房时,夫妻俩正各自读书。叶星辞心口遽然一缩,手里的书落在地面,怔怔望着他。
罗雨的眼圈有点发青,雨水沿鬓角不断滴落,湿透的黑衣裹着精瘦的躯体。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走到楚翊的书案前,平静地掏出一样东西,搁在桌面。
烛火映照下,那物润泽发亮,却透着幽幽寒意,无言宣告其主人的命运。
那是一串紫檀手串。
楚翊死盯着它,喉结颤抖。嘴唇翕动数次,才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他……留下了什么话?”
“他说……”罗雨瞥一眼王妃,“他说:真是个好天儿,一定会有晚霞,可惜见不到了。告诉老九,我知道了公主的秘密。将来,他会痛断肝肠。但我偏不告诉他,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报复。”
楚翊颓然瘫在椅子里,看向脸色发白的少年,唇边浮起苦笑:“公主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他还说了什么?”
罗雨轻轻摇头。
“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罗雨走后,楚翊怔了半晌,才用颤抖的手拿过手串,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兄长的一缕残魂。
他伏在桌面,头颅深埋臂弯,恍惚间回到儿时。依稀记得,那也是个好天儿。当时他大概五岁,也许六岁。
那天,王喜从宫外买了个蝴蝶风筝。他一手握线轴,一手拽着忽高忽低的风筝,在御花园玩得起劲。突然,手里一紧,风筝刮在了树杈上。
成年男人一抬手就能触及的地方,对彼时的他而言,太高了。正要求助王喜,一道清雅的身影靠近,笑道:老九,这是你的风筝吗?
他点头:四哥,你帮我摘下来!
四哥双手托在他腋下,把他高高举起。他笑着摘下风筝,继续乱跑。回过头,还能看见四哥在挥手,叫他慢点。
楚翊埋着头,由呜咽变为恸哭,宽阔的肩膀抖若筛糠。他不懊悔,但痛苦依然猛烈地撕咬着他。他感觉小五从身后拥住自己,将脸紧紧贴在他背上,无言地陪伴、安慰。
窗外雨丝潇潇,一夜未歇。
两天后,庆王在客店自缢的消息传回顺都。
永历听取楚翊的建议,格外开恩,庆王的儿子没有降等袭爵,依旧为郡王。就地发丧,扶棺继续东迁。
小五提醒,守陵的知空还不知这事。于是,楚翊携小五去了一趟雁鸣山,来到安葬先皇的崇陵。
二人在牌坊处下马,沿宽阔的神道步行。午后烈阳炙烤着头顶,已经换上了夏季的薄衫,但依然燥热。不过,比起盛夏的溽热,要好受的多。
“眼看夏至了。”小五擦汗闲聊。他穿着一件暗绿的绸衫,据说是娘做的,“夏天里,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吃一碗淋了桂花酱的碎冰。每年冬天,齐国皇宫都派出一队人马,到北方的湖泊取来厚厚的大冰块,贮藏在地下冰窖,码得像城墙似的,留着夏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