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桑绿没好气。“我觉得你丑,丑得惨不忍睹!”
  姜央轻啊了一声,很是吃惊。“怎么会,桑小姐,你的眼神是不是不好,要不再调两副药喝喝吧。”
  桑绿气得偏头痛。“凭什么你觉得我丑就不是你眼神不好?你怎么不配点药喝!”
  姜央从善如流。“那我们一起调点药喝喝。”
  桑绿:……有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的感觉。
  “阿札玛!”
  姜若木从木屋冲出来,声音很含糊,嘴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她接过姜央肩膀上的柴。“我来我来!”
  她表现得十分乖巧,与驱赶桑绿时的嘴脸完全不同。
  姜央见到女孩的一刹,笑容立刻消失,端着寡淡冷漠,像桑绿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你怎么回来了?”
  桑绿眼睁睁看着她们变脸,疑惑不解,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成天都在演戏吗?
  姜若木年纪不大,也能扛起那一大捆柴。“鼓社节呀,学校放忙假了,封老师让我们回来帮忙准备祭祀用的东西。”
  学校?!封老师?!
  桑绿脑中警铃大作。“是那个封小明老师吗?”
  姜若木:“是呀,嘿嘿,你也在巫辛沟读书吗?”
  巫辛沟?
  桑绿皱眉疑惑。“不是叫巫封沟吗?”
  姜若木几步跑到内院的走廊,解开湿透的捆扎柴,摊平,等日头出来了方便晾晒。
  姜央趁走廊上的人不注意,揽了桑绿的肩。“先吃饭吧。”
  四方小桌,三人围坐,两桶小面,有些拮据。
  桑绿:“不是说有糍粑?”
  姜央:“在她肚子里。”
  桑绿:……
  姜若木腆着脸,就当没吃过,双手搭靠在桌沿,嗷嗷待哺。“饿饿。”
  姜央淡淡的。“你突然回来,没饭给你吃。”
  “啊,分我一点,分我一点嘛。”
  一只白皙的手执起筷子在其中一个桶里匀出来些,装满一个小碗,然后将大桶推给姜若木。“够吗?”
  姜若木点头如捣蒜,正要伸手抱桶,被一只大手拍了一下。
  姜央将木桶和桑绿的小碗换了个位置。“她在学校吃过回来的,分她一点点就好了。”
  姜若木不情不愿捧着小碗。“从学校走回来,早就消化完了。”
  桑绿没再坚持,毕竟这丫头已经吃了她的糍粑。“你们刚刚说的学校……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巫溪寨。”
  “巫沟寨啦。”
  桑绿:……你们敢不敢和自己说过的名称重复到一次。
  “这附近有这么多学校吗?还是你们读的不是同一所?”
  姜央:“从阿札玛开始,巫山人读的都是同一所。”
  姜央和姜若木是两辈人,学校在十几二十年间换了名字也很正常,可这也不能解释姜若木前后两次说的都不一样。
  桑绿叹气。“所以,你们读了这么多年书,连自己的学校都没记住吗,尤其是你,你不是刚从学校回来?”
  姜若木嘴边都是汤渍,无所谓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是巫山的就好了。”
  姜央点头表示赞同。“阿札玛当年建起来的学校,当然是巫山的。”
  可巫山压根没有登记注册的学校啊!
  她们信誓旦旦的,弄得桑绿开始怀疑清姐,堂堂市委副书记,不应该连这点数据都弄不对吧。
  登——
  吸溜干净的小碗搁在桑绿面前,一抬眼,就是一副讨好的表情。“再分我点嘛~”
  可怜巴巴的,桑绿有心想再给她一些,可自己已经动筷子了。“我吃过了…”
  姜若木没get到桑绿的点,仰头看了看。“你没吃完呢。”
  桑绿哭笑不得。“好吧。”
  姜央一筷子伸过来阻止。“别给她,她会得寸进尺,你桶里的都会被她要走。”
  桑绿本就吃不了这么多。“她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也正常。”
  姜央亮出自己光溜溜的木桶。“我才二十七岁,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也给我点吧。”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论起得寸进尺,谁能比得过你姜央。
  桑绿此时像个分饭的幼儿园打饭阿姨,一手抱着桶,一手挑着筷。“好吧,先给十七岁的。”
  “再给二十七岁的。”
  二十七岁?!
  桑绿不可置信地看向姜央。“你才二十七岁?!”
  姜央皱眉,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淡然,但不悦的情绪已经从眼睛里跑出来。“你挑少了,刚刚她那么多。”
  桑绿又补了她一筷子。“你们两个只差十岁,你几岁抚养的阿木?”
  姜央想了想。“阿札玛死的那年,是初三下册。”
  桑绿默算,初三下册大概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抚养一个五岁的娃,她想想都觉得很窒息。“那时候很辛苦吧。”
  姜央摇头。“阿木那时候五岁,吃的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我的猪猪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就当多养了一头猪。”
  桑绿:……有些情绪总是多余出现在姜央身上。
  “人和猪怎么能一样,你总是要照顾她起居生活的,正常女孩的十五岁,正是中考或是读高一的年纪,你不遗憾吗?”
  姜央仍然摇头。“那时候巫家沟中学还没有高中,得出去读书,封老师说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我,让我回家带孩子。”
  什么狗屁老师!!!!!
  桑绿简直气炸。“他凭什么剥夺你出去读书的权利!”
  “该我了该我了,阿札玛吃好多。”姜若木的小碗几乎快扣进桑绿的木桶。
  桑绿回头看着这个女孩,狠狠挑了一筷子给她。“阿木,你一定不要听那个封老师的话,读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无论如何,一定要考出这个大山!”
  “为什么要出去,我想跟阿札玛在一起。”姜若木虽是对桑绿说话,但眼睛直盯姜央,满是孺慕之情。
  桑绿看了眼姜央,见她埋头吸溜面条吸溜得正欢,完全没有一个身为长辈该有的稳重,那份刻意板正的冷漠,并没有维持太久,至少比上一次在梅姐家里要短得多。
  阿木那份孺慕之情放在姜央身上,总感觉怪怪的,像两个小孩过家家。
  桑绿:“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出去了会有更多的机会,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阿木:“我在巫山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爬山采药,还可以下河摸鱼。”
  “……你没有别的想做的事吗?比如…”
  桑绿冷不丁这么一想,好像也想不到什么可以吸引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行业。
  不过没关系,外面有这么多伟大的女性,往这上面靠总能揪起一些大义情怀的。
  “在云南大山里,也有像你这般大的女孩子,她们也是靠着读书走出大山,有的当兵保卫国家,有的做医生救死扶伤,有的当警察维护治安……你可以选择的东西多了很多,下河摸鱼爬山采药这种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不能算是一个人一生的事业的。”
  姜若木不解。“为什么不能算一生的事业,阿札玛也是这样的,姨姥姥阿舅…都是这样的。”
  姜央吸溜完面条,对上桑绿的眼睛,重重点头。“我的阿札玛也是这样的,我的姨姥姥阿舅…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的……
  因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所以就这么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
  姜央和姜若木的脸上是理所应当的淡然,可落在桑绿心里,便是揪心的难受。
  陡峭的悬崖大山,巍峨壮丽,却也困住了他们的眼界,乃至一生。
  或许有人会说,她们不知道外面的精彩,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也不会痛苦和烦恼,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桑绿眼神凝在姜央和阿木的掌心上,最老的枫树树皮都不会有那样的裂痕,她们拿筷子的手很奇怪,那是裂痕和厚实的茧互相挤压造成的,只能这么拿着。
  人间烟火气是很抚慰人心,可那样的烟火,需要姜央常常去山上搜罗柴火,风雨无阻,若柴是湿的,还得找个太阳好的日子晒干。
  若是连日里没有太阳,柴容易发霉腐烂,一早上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三个灶台养活的不止是三张嘴,还有几十只两头乌,堆在火口边上的柴量,一天一个样,桑绿从一开始的大手大脚塞荆棘,到现在一根荆棘折成几段来引火。
  不过是为口吃的,就繁杂辛苦至此,还不论别的……
  血肉同胞过着这样的生活,桑绿做不到这么坦然,放任她们不管。
  桑绿抿去眼角的湿润,更坚定了决心。
  巫山必须开放,所有人都必须脱贫,一个都不能落!
  原来想挑起阿木的大义情怀,这会儿桑绿自己把自己挑起来了。
  “等吃完饭,我带你们看一样东西。”
  姜央放下筷子。“我吃完了,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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