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容乐珩闻言哂笑一声,心说你若是普通人,那世上的其他人不都成了尘埃么。
  只是这些心头吐槽他自然不会开口:“仙君尽管发问。”
  “你的下棋风格倒是凶,师从何人?”谢濯玉将一枚白子捏在指间,没有犹豫就随口问了出来。
  容乐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将这么好打听外界消息的机会浪费在这样一个问题上,以至于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你怎么问这个?不问些别的吗,比如……”
  比如仙界如何,当今五界关系是怎样的,哪怕是问青云宗的现状也比这个有意义吧。
  然而谢濯玉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失去了飞升后数百年的记忆,眼下修为尽失,旁的都与我这个废人无关。至于青云宗……回不去了,多问只是徒增烦恼。”
  “怎么,这个问题也让容公子很难回答吗?”他说着,终于将白子轻轻放到棋盘的某点,一下子让好像陷入逆境的白子有了生机。
  “也是,仙君之心境,我等不能及。”容乐珩低头去看棋局形势,笑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问题,“我师从南洲‘棋百子’王慎之,他与晏沉一位好友关系甚好,所以被晏沉请来教导过我。”
  谢濯玉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他以前也没离开过青云宗。
  他本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轻轻点了点头后就专心看回棋局,揣测容乐珩会如何走这一步。
  但容乐珩却主动开口说起了旁的:“不过他下棋风格倒更像仙君,步步谨慎滴水不漏,与我截然不同。”
  “晏沉说我下棋像他,也像我娘,都是这种强势风格,因为是一家人嘛。”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慢慢淡了几分,“不过我也没跟我娘下过棋,更没见过她,也无从得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嗒——
  他的话音落下时,手中黑子也轻轻碰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黑子再次发出攻势,如同一条凶猛黑龙张牙舞爪地扑向白子。
  谢濯玉抬起头,那张面对容乐珩除了冷淡疏离就是没有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些讶异:“你与晏沉是一家人?”
  容乐珩一脸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啊,他是我娘的弟弟。不过他是嫡系皇族,我娘只是旁支,但既然他自己都认,那就算是我舅舅呗。”
  谢濯玉认真地看了容乐珩许久才从他眉眼间寻出些许与晏沉的相似之处。
  说起来,两人长相都算张扬夺目,只是容乐珩眉眼更精致些许几分,也柔和些许,所以打眼看去就不觉相像。
  “你跟他长得不是很像。”他轻声道。
  不知为何,在听到容乐珩轻描淡写地说与晏沉的亲缘关系时,谢濯玉的心都跳得快了半拍。
  甚至连面前这张已经看眼熟的脸都好像顺眼了几分……怪事。
  之前被刻意忽视的奇怪情绪好像又卷土重来。
  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眼中闪过一点茫然,但很快就垂眼掩饰住那点情绪。
  但容乐珩全部注意力都悄悄在他身上,自然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他突然就有点烦躁,面上却仍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晏沉倒是说我长得像我娘,可能他们俩姐弟不是亲生的所以也长得不像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见都没见过我爹娘。”
  “没见过?”谢濯玉下意识重复道,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失言。
  未等他来得及说上什么,容乐珩已经应了一声:“我是龙嘛,他们在我还是颗蛋的时候就死了,等我破壳出生时都死十几年啦。”
  “抱歉。”谢濯玉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歉的话语脱口而出。
  容乐珩还是一脸无所谓,说着也轻描淡写,但他心中仍是升起些许愧疚。
  容乐珩撑着下巴盯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其实还想假装漫不经心地把母亲的死因告诉谢濯玉,试探他的反应。
  但是现在看着那张脸上做不得假的愧疚与无措后,那些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谢濯玉只是皱一下眉,他就会已经完全相信他了。
  而且他也不希望谢濯玉跟那群所谓的仙人一样虚伪又自私。
  这样漂亮又性子冷淡的人,就如天边寒月,如冷冽清风,怎能沾半点尘埃与污秽。
  容乐珩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棋盘:“还是看棋局吧,仙君。”
  谢濯玉把目光投回棋局上,大脑却好像变得迟钝了些许,脑海中还在回响刚刚容乐珩的那几句话。
  他突然就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容乐珩之前会做出那些有点过于无礼的事。
  因为没有人严厉地管教过他,或者说容乐珩根本不在乎因为无礼会得罪谁,反正有晏沉兜底。
  他看见自己长相觉得好看,然后就想得到,因为他看见其他事物也是这样的。
  而他的愿望大概少有落空。
  说到底,容乐珩也只是个半大少年,有点蛮不讲理。
  确实是令人讨厌,却又会在知道他父母早亡后忍不住可怜他,甚至产生些许谅解。
  所以说,晏沉其实也有责任……毕竟姐姐的孩子,既然带在身边养了,怎么也不悉心教导,任其长歪。
  谢濯玉一边想着皱起了眉一边落子,在听见容乐珩惊咦了一声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因分神落歪了一个点。
  容乐珩撑着头,笑容得意却又有几分欠扁:“跟我对弈可不能分神啊仙君,还是说这是仙君可怜我,故意让我一子呢?”
  谢濯玉不理他,指尖轻揉了两下太阳穴,将那些杂思尽数丢出脑海,专心去看眼前棋局,思考着挽救的办法。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讨厌容乐珩到不想看见他的地步,但是棋局还是不想输的。
  难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是要全力以赴才算尊重。
  容乐珩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不恼,嘴上话说得甜,落棋却狠,抓住谢濯玉的这个漏洞让黑子瞬间形成包围之势。
  谢濯玉凝神盯着棋局,嘴唇微抿一言不发。
  而容乐珩捏了两枚棋子把玩,倒也半句不催,只看着他笑得无比灿烂。
  在捕捉到这人在发现自己似是问错话时流露出的些许愧疚后,容乐珩故意装得满不在乎将父母双亡这件事说了出来。
  只看两眼,他就知道那几句话谢濯玉定然是听进去了,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谢濯玉是个心软的人。
  先卖惨挽回一点形象,再拼命示好和甜言蜜语一番,时间长了,冷冰冰的谢濯玉也能被他捂热。
  容乐珩垂眼,悄悄地舔了舔一侧尖利的犬牙。
  他现在的心意就是想得到漂亮得无人能比的谢濯玉,喜欢和新奇劲各占一半。
  至于捂热后要怎样,那就是之后的事。
  谢濯玉看了许久,终于拈起一颗白子,轻轻落到棋盘上。
  刚刚还好像陷入绝境的白子又拼杀出一条血路。
  容乐珩看清他的落子后暗叹真是好招。
  以退为进,用进攻来防守,反而柳暗花明。
  他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好胜心强的少年已经忘记所谓的赌约,只一心要赢。
  你来我往又是数子,时间悄然流逝,两人都彻底沉入棋局,无心关心外界。
  忙了好几日终于将事情全部处理完毕的晏沉遣退下属后直接运起轻功,不过几个呼吸就已经从议事殿到了扶桑阁门口。
  他停在门外,抬手仔细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袖口,然后才迈步进门,目光下意识去寻应该在垂眼看书的谢濯玉。
  下一秒闯入视线的画面让他停在了原地。
  容乐珩和谢濯玉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幅棋盘,正你来我往地对弈着。
  容乐珩撑着下巴笑容得意又满足,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濯玉。
  而谢濯玉低头专注地看着棋局,唇角微微扬起,居然也带上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两个容貌极佳的人带着笑对弈的画面和谐又美好,在和煦却不毒辣的阳光照耀下更是温馨。
  不知情的人来了,可能还会赞上一句二人般配。
  但这幅画面却比任何东西都扎晏沉的眼。
  这一瞬间,他的心头甚至升起了毁灭一切的念头。
  但很快,这个念头便被他掐断。
  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过了一会他才睁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收敛气机,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无声地停在谢濯玉身后。
  容乐珩到底是个实打实的化神境,感知比普通人更加敏锐,在落了一子后就抬眼看他。
  但没有修为的谢濯玉一心扑在棋局上,全然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不许说,会吓到他的。你继续下你的棋。」晏沉嘴唇抿紧不动,用灵力给容乐珩传音。
  容乐珩低头看棋,实则悄悄翻了个白眼,心说怕吓到人你还故意收敛气机靠过来,但很快就不无心搭理他又将注意力投回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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