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昨日尚衣局送来了册封礼服,魏晓枫还没来得及试穿,皇上病了,大臣的折子便落在了他这里,由内阁几个大臣辅佐批阅。
  魏晓枫很怕自己做得不好,悔恨早些年没多读些书,也不至于用到时捉襟见肘。
  不过几个内阁老臣极有耐性,颇有一番要培养新主君的雄心壮志。
  毕竟大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内廷主君。
  两人正十指相扣走在园中,远远见到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朝他们这边跑来。
  “父皇,父君,救我!”
  老太傅费力的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殿下!太子殿下!!书还是要抄的呀!”
  封越一把揪过他的后领子,“跑哪去?”
  封烎哭丧着脸:“父皇,我不要念书!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要回广陵去!呜呜呜……我不要!”
  魏晓枫心虚的挠着头,别开了脸去,不愧是他生的,跟他小时候逃学一模一样呢!
  “孙太傅,这皮猴子在这儿!”封越冲走廊尽头蹒跚行来的孤太傅喊了声,不免有些心疼,一把年纪了,还得操这种心。
  封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被他父皇拎着上前交给了孙太傅。
  “老臣参见皇上,哎呀……老臣看管不严,实在惭愧呀!”
  “太傅不必自责,朕这孩子是何德性朕心里清楚,烎儿,向太傅认错。”
  封烎感觉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拱手做了个揖,委屈巴巴的:“烎儿错了,请孙太傅原谅烎儿。”
  孙太傅托起封烎,“太子殿下快快免礼,时辰也不早了,还是随老臣回去把功课做完罢!”
  封烎被孤太傅牵着往学堂走去,三步两回首,魏晓枫一直没敢看他,怕跟小家伙眼神对上,他一开口就心软了。
  封越轻叹:“他是在广陵野惯了,初进宫里不太习惯,又有甚多规矩,自然不像从前那般自由。”
  “那个,我觉得烎儿不是读书的料,随我。”
  封越失笑:“让他读书不是为了让他去考个状元,他要知晓为君之道,该懂的得懂。”
  魏晓枫心脏刺痛了下,总觉得封越慢慢在放开手里的权利,在安排后路。
  “阿越……”
  “朕突然有点倦了。”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要睁不开。
  “那我们回寝宫。”
  魏晓枫守着封越睡下后,回了自己的寝宫将桑采叫进了屋内。
  桑采将做好的花茶沏了一杯给他,“尝尝,这味道可还习惯?”
  魏晓枫饮了两口,唇齿留香,前味微酸余味甘甜,“好喝!”
  桑采面上一喜:“那感情好,我再多做些。”
  瞧他依旧一副心事重重,桑采便已明了,“皇上……他还好吗?”
  “阿采,我心里很不安。”
  “怎么?”
  “大医都说,阿越只是气血亏虚之症,药也吃了好些,却不见大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慢慢将养,哪有什么大好?”
  “不是这样……”
  “嗯?”
  魏晓枫放下茶盏,神色忧郁,眼里的泪水在打转:“他头发全白了,睡着的时间也比醒着时多,大臣们上递的折子都是我和内阁在批……”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魏晓枫哽住,“或许吧。”
  “别怕,都走到这儿了,是命运在推着你往前走,那便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阿越这样,是不是活不久了?”魏晓枫终于问出了心中深藏的又不敢问的疑惑。
  桑采呼吸一窒,看他泪珠如掉了线往下落,也不由跟着他一起难过。
  桑采拿了帕子慌忙擦着他脸上的泪水:“主君,您别哭呀!”
  “我现在也只有在你面前哭一哭,我不敢……不敢在别人面前哭。”
  桑采一阵心疼,“主君可还记得,五年前去封地的路上,遇到了行刺,皇上那时伤得太重,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干,虽然用蛊术救回一命,却是大伤元气,再加之他在西北五年战事中身上就有多处暗疾……广陵流寇作乱,不眠不休奔波半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油尽灯枯’四个字,桑采不敢也不忍说,怕他会更加伤心难过。
  第74章
  魏晓枫哽咽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哪怕是要我的命, 我也可以!”
  “主君胡说什么呢?就算是要用您的命来换圣上的命,圣上也是不会愿意的。”
  “他是为了救我。”
  “可那也是因他而起,您才会遇险。”桑采小声嘀咕。
  “阿采,我和他是一体的, 福祸相依, 生死与共。”
  桑采:“我知道, 你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 可我只是想让你自私一点点, 不要总是围着他打转。”
  “我没有, ”魏晓枫神光清明且坚定:“他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我原本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没有遇到他, 此生定是碌碌无为, 迷茫没有想要做的事, 或许凄凉孤独地了此一生。”
  “没有他,你也会遇到很好的人!”桑采眉头深锁,“你这么好, 会有人看到的。”
  “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啊?”魏晓枫不由失笑:“有些缘分错过就是错过了, 此生就不会再遇到了,我觉得人这一生总是难的时候比顺的时候多, 一生能有那么一两次好运,就已经胜过当今世人十之八九, 你说的那些, 什么再遇到很好的,都是虚无飘渺的东西。”
  桑采似懂非懂:“你别七想八想这些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去给你打热水洗漱。”
  *
  封越在一阵巨烈的咳嗽中醒来,他坐起身,撑到床沿,只觉喉口一阵腥甜,喷出一口鲜血,守在门口的元公公闻声过来,赶紧拿了帕子替他擦了嘴角的血渍。
  “皇上,可要传御医过来?”
  封越摆了摆,嗓音沙哑:“不必,这口淤血吐出来反而舒爽些,是何时辰了?”
  “二更天。”
  元公公替他将枕头掂高了些,扶他坐了起来。
  “过两日便是封后大典,朕想在此之前出宫去。”
  元公公呼吸一窒:“皇上的身体状况怕是不妥。”
  “朕想出宫,去见见他们,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吧?”
  元公公埋着头默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封越便越发好奇:“你与他们到底是何关系?与朕……又是何关系?到了如今,也不能说?”
  “我一手创立了寒鸦十四楼,里面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杀手不能有感情,所以门派有个规矩,入寒鸦十四楼者,此生绝情绝爱,不可违背。”
  封越听罢,长叹了声:“人的血肉是热的,便会有温度,心是跳动的,就会有感情。再厉害的杀手,也不过是凡胎□□,岂能免俗?”
  “皇上说得极是,”元公公无奈一笑,“所以在寒鸦的十年,我杀了很多我所熟悉的面孔,先废了他们的武功,后再挑断他们的筋脉,将他们逐出寒鸦十四楼,如果这人还能活过十天,从此便与寒鸦十四楼再无任何瓜葛。”
  封越猜测道:“可是在这些人里,出现了一个意外?”
  元公公默下声来,神色哀伤,“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他天赋奇高,连我与他交手,也只能甘败下风,他是寒鸦十四楼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下一任楼主。”
  “可偏偏是这样一把锋利的刀,生出了爱人的私心,一个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他便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他带着那小少爷,逃了很久很久,却还是被抓了回来,他从来不下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为了让他的小少爷可以活命,他跪下来求我,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我只求你放过我爱的人。’说完,他就逆行筋脉,当着我的面,废掉了自己的一身功夫,他知道我会心疼,这小子一直都知道,怎么做会让人心疼他。”
  “他跟您一样,是个外冷内热的疯子,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不顾一切,连命也可以不要。”
  封越猛地涌上一阵酸涩:“他死了?”
  “没有,”元公公深吸了口气,“我动了恻隐之心,虽亲手挑断了他的筋脉,却悄悄喂他吃下了一颗救命的丹药,他躺在暴雨与泥泞之中,最终活了下来。”
  “他爱的人呢?”
  “他爱的人,恨他。”
  “为什么?”
  “您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封越沉痛地闭了闭眼,许久没再说话。
  “金水门两百口人,他全杀了,唯独带走了那人,可那人真是恨毒了他。只是后来他快死了,小少爷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我这个傻弟弟,一生没有被人爱过,别人不过给他一点糖就把他骗了去,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跟人家在一起,可我能如何?我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亲人,我身为寒鸦楼主,自己却带头违背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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