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四岁时,他有了第一个伙伴——是一只猫。
  所有人都说它是个丑猫,它离群索居,腿断了一条,会不断薅自己的毛直到舔破皮肤。
  凌晦看了它许久,又瞧了瞧自己刚偷来的糕点,咽了下口水,冷酷地递给它。
  那只瘦骨嶙峋的猫不吭声,也没挣扎,一直很乖,只是喂它吃糕点时,他看到了它眼角的泪光。
  凌晦莫名觉得它和自己很像,在喂完这块糕点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碎屑起身走了。
  可走了两步,他鬼使神差一回头,就看到那只猫拖着残腿,默默跟在自己身后。
  他将它带了回去,给它取名叫‘猫’。
  晚上睡觉的时候,猫试探着靠近他,最后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靠了下去。
  在它靠过来的瞬间,凌晦睁开眼睛,冷冷道:“你的跳蚤都爬到我身上了,我要丢了你这个丑东西!”
  可他只是起身,打水将它洗干净,然后抚摸它打绺的毛,把它揣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它。
  第二天,他找来了一根葡萄木树枝,打磨了很久,直到摸着平滑没有一丝毛刺,这才用草绳将它和猫断掉的残腿绑起来固定住。
  猫可能是有些不舒服,绑上夹板后出现了轻微的挣扎,凌晦戳戳它的脑袋,警告道:“不要动。”
  他想让它的腿长好一些。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人一猫相互依靠,凌晦的糕点大半都喂给了猫。
  他时常捂着肚子看着天上乌云半隐的月亮,胃抽搐着痛,他很饥饿,却觉得快乐。
  后来,猫的腿好了一些,但仍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某一天,它叼回来一条小鱼。
  那是一条两根手指大的小鱼,凌晦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看着静静坐在自己面前的猫,觉得它像戏文里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他第一次如此严肃认真地烹饪食物。
  这条小鱼是用火烤熟的,一人一猫分食,各吃一半。
  没有盐巴,没有任何调味品,有点腥,但他却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鱼,连骨头都嚼吧嚼吧咽下去。
  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跑回来,心里有些高兴,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第一次偷到这么多糕点,真好,他和猫接下来好几天都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可他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呼唤他的猫,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猫被杀死了,尸体吊在树上。
  那个从前经常欺辱他的皇子丢过来一个东西,凌晦低头,看到了剥下来血糊糊的一团。
  那个皇子也不过七八岁大,脸上却已出现一种十分成熟且恶劣的笑:“猫皮给你做成一条围脖怎么样?”
  他一步步走近,肥胖的脸上满是恶意,还有一种名为天真的残忍:“就是皮毛不好,不过啊,你也只配用这种次品。”
  凌晦忽然冲了出去,扶着一棵树开始不可抑制地呕吐,整个人甚至呕到抽搐。
  同一时刻,他的胃也抽搐着跟着疼了起来。
  两年后,他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
  他的父王随意地传唤他过去,仆人没想到他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被想起,宿醉的酒都吓醒了,匆匆为他换上一身华丽干净又体面的衣裳。
  可是在去的路上,凌晦却故意往衣裳沾上泥土,又脱下鞋子往自己身上好几处模模糊糊摁了脚印。
  果不其然,看到他的模样,那个名为‘父王’的男人脸沉了下来,叫伺候他的仆人过来。
  仆人本以为自己是来领赏的,可没想到自己连一句“冤枉啊”都没来得及喊,就被拖下去处理了。
  这也是凌晦第一次见到弟弟:自己的亲弟弟,一个叫凌扈的小家伙。
  对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突然想到呢?
  是因为凌扈会说话了,能用语言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了,他知道了自己有个哥哥,疑惑地问自己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哥哥。
  于是,这对站在这个国家权力顶峰的夫妻如平常人般为了哄儿子,让他过来给凌扈见一面。
  第247章 无晦番外(中)
  父王弯下身用拨浪鼓逗着那个小孩笑,却对自己视而不见,甚至不耐厌烦。
  而母后哄抱着弟弟,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对自己却透着冷漠。
  凌晦听说过,自己生来不祥,王后难产了一天一夜,差点死在产床上。
  而且他出生在父母感情最不好的时候,是双方狰狞面孔的见证,每次一见到他,都会让夫妻俩想到一些不堪的过往。
  于是他们厌弃地将他丢开,一刻都不想看见他。
  他被生母不喜,被生父所厌。
  而凌扈出生,是在两人重修于好,最柔情蜜意的时候。
  他拥有父母的爱,有要好的朋友,阖宫都亲昵的唤他小王子、七殿下。
  六岁的凌晦内心疯狂翻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不甘和愤怒。
  我已经说服自己了,我已经接受了父母不爱我的事实,可为什么,你们爱他?
  三岁的凌扈是个小肉墩,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自己推开拨浪鼓,从母亲的怀抱中爬下来,十分亲近地抱着他的腰,仰头眸子亮晶晶地喊:“哥!”
  后来他也总是这样,不管自己走到哪里,他总会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过来,然后探头探脑:“哥?”
  见到自己后,就会欢快地跑过来,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他怀里。
  无晦脸上一如既往温和地笑,心里却无动于衷,甚至冷漠讥诮。
  后来,他在马厩发现了一匹特殊的小马驹,那匹马有一点杂毛,所以不被重视,总是一匹马孤零零地卧在马厩角落。
  他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过去,看着它莫名出神,偶尔也会喂它苜蓿草,马有时候会吃,有时候不会。
  他不敢表露出心意,只隐藏在心底,偶尔看一眼。
  某一日,焉耆昆弥带着凌扈去跑马。
  路过马厩时,见自己儿子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随手就将这匹小马驹给了他。
  不过在马夫殷勤地牵出这匹马,他看到这匹马整体的样子后,他心底涌现些不满:“就是毛色和血统不纯,与我儿不太相配。”
  他的儿子扈,自是值得这天下最好的。
  随后,他将凌扈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脖子上,朗笑道:“等你再长大些,阿父亲自教你骑马,再教你拉弓,到时候一箭射中狼眼睛!”
  凌扈太小,还不明白拉弓射箭什么意思,只是因为视野乍然拔高而咯咯笑起来。
  凌晦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段对话,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溢出鲜血。
  那头小马驹,往日孤僻谁都不让碰,鲜少有人能近身,他也就是有一次喂苜蓿草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
  可在凌扈面前,那匹马却温顺的很,乖的甚至不像一头烈马的后裔。
  有了这匹小马驹后,小凌扈高兴的不得了,经常摸着它的脑袋开开心心凑一起说话,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
  说完话后,一人一马就会在马仆的牵引下在夕阳下散步。
  明明是无比温馨和谐的画面,凌晦看着这一幕,却觉得刺眼极了。
  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匹马,渴望至极的一匹马,他竟然很轻易就能得到。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匹马都那么亲近他?!
  夜晚,四下无人时,凌晦偷偷潜进马厩,把那匹马毒杀了。
  事后,他的指尖在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知道,自己阴暗暴虐的性子已经初现端倪,同时也滋生了幽深阴暗的心理——
  我竟然,会嫉妒自己的亲弟弟?
  小马驹死后,凌扈一度十分难过。
  马夫也找不到那匹马莫名死掉的原因,只能跪在下首六神无主的解释:可能是因为服用了不当的食物,也可能是近日天气太热,马儿太小耐不住……
  而往日那样尊贵的一对夫妻,此时也只能放下身段手足无措地来哄人。
  “一匹马而已,血统也不算多纯正……”
  “是,莫再伤心了,当心哭裂了脸,阿父为你寻更好的马!”
  凌扈摇摇头。再好的马,也比不上那匹了。
  过了几个月,他蔫蔫的劲才稍稍褪去,打起精神去了湖边玩耍。
  宫人去拿狐裘了,一队巡逻的守卫刚好走过去,四下无人,他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随即,一双手猛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狠狠将他推入水中!
  凌扈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清是谁,他在水里拼命扑腾,呼喊着救命,可直到意识沉沦都没有人来。
  凌晦躲在树后,听着他的声音消失不见,知道他渐渐沉了下去,要溺死了。
  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很多画面,凌晦闭上眼睛,狠狠喘了两口气,忽地转身,跳入湖中又将他救了上来。
  他抱着昏迷过去的弟弟,浑身湿淋淋的淌着水,努力压抑呼吸,却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股子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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