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痛苦好像具象化了,凌扈就坐在原地,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那些负面的、稀薄的情感推搡着涌进自己的身体。
他好像……怎么也躲不开在情绪的汹涌波涛下变得软弱的结局。
以往,“哥哥”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天真的赤诚,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现在,“哥哥”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不被理解的想法,是争锋相对的逼迫。
凌扈张了张嘴,想再为自己再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你……”
忽然,茶楼小窗下无人的空巷内忽然传来一道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滚开!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就不能稍微尊重点我吗?强扭的瓜根本不甜,况且若你实在看不清自己也可以以溺自照!”
镜子没有尿总该有吧?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茶楼二楼雅间,私密性极强,视野极好,而底下巷子应该是一对正在吵架的小兄妹。
凌扈胸腔一阵畅快,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微翘的唇角,他赶忙端起茶杯掩饰,咳了一声:“哥哥,我并非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对你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无晦自然是听到了,紧紧捏着手上的茶杯没有说话。
楼下又传来一道男子痛心疾首的声音:“我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要知道,要是这件事换做旁人我根本理都不会理会的!”
无晦抬了下眉,悠悠浅笑道:“哥哥也并非这个意思。”
窗下争吵时愈加激烈:“为我好?为我好就是将你的想法一股脑强加于我?你想过我的感受吗?这是我的人生!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阿猫阿狗!”
凌扈深以为然的瘪了下嘴。
“人生?嗤,你才多少岁就跟我谈人生?我告诉你,按照你这个傻白甜性子要是没有我的安排你被人吞吃了骨头都不知道!听话,乖乖跟我走!”
“我不走!”
“跟我走!”
“我说了我不走!”
角逐正激烈时声音却忽然停了,然后就是几声不知所以然的“呜呜呜”,凌扈正莫名时,就听到楼下窗户传来一阵引人遐想的暧昧声响。
兄弟两人的脸色都同时变了。
这根本不是兄妹,而是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无晦看了眼耳尖倏地变得通红的弟弟,手握成拳紧紧攥,额头青筋凸起!
他用力闭了下眼,对守在门外的一行黑袍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不快让楼下那两个人停下!”
第169章 心诚则灵
那些黑袍人的脸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面容,但手上锋利的刀已默不作声的出鞘,立马就要退出去。
凌扈看清他们手上一闪而过的寒光后,心里一紧,脸色发白,下意识叫住:“别杀人——”
黑袍人没有应声,而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端坐在里面的无晦。
无晦抬了下眼皮,定定地看向自己等候自己命令的下属,脸上鲜然带着笑意,“看我做什么?还不按照你的小主子的意思去办?”
黑袍人应声出去。
目的达成,凌扈心下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往下沉沉一坠。
他口中的“停下”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哥他刚刚真的动了想处理掉楼下那对人的意思。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还是说在自己不知道的过去……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呢?
凌扈极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直视着他轻声道:“哥,我没有因你私自囚禁我而怨恨,也没有因为知道你的真面目而生疏,这些……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的。”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划过很多记忆碎片,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错下去,现在悬崖勒马、将功补过或许还来得及,局面还是可以挽回一二的……”
后面那几句话语速变急,说得极其艰涩,最后,他凭着一股冲动抬头直视着自己兄长,一鼓作气将这句话说全:“——我替你挽回。”
穿堂风吹进来,纸糊的窗户哗哗作响。
楼下不远处驶过一驾马车,车轴嘎吱嗄吱,走得极慢。
无晦垂眸看着自己手心,三条线深深浅浅着相错而过,他将五指合拢,手心微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扈本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他的回答时,忽听到他语气疏淡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很多事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两人也早已不是孩童,所以要明白,有些事也不像小时候一样打两个滚撒几句泼就能既往不咎。
——他注定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
凌扈没动。
无晦与他目光相触,忽起恶劣的心思,故意道:“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吗?”
你知道我曾经离目标有多近吗?
他的宏图大志啊,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这个国家就可不费兵马劳顿、吹灰之力就从内土崩瓦解!
然后,由他焉耆一举吞并!
无晦承认自己心底还是存有不甘,那股不甘犹如炽焰般日日夜夜噼里啪啦烘烤着他的心脏,将他烫得灼痛,不得安生。
差一点,永远都是差一点……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挡他,这个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是从那个褚掌柜的出现开始的。
“你替我挽回?”他将‘挽回’这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这个弟弟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来昭国这几年似乎没什么长进,无晦漫不经心的想着这些,随口道:“那些罪呢?你也要替我赎?如果我死后进刀山地狱呢?你也替我入?”
凌扈拳头握紧放松,再握紧放松,“我……”
“行了。”无晦打断,淡声将跑远的话题重新拉回来:“给我一个你不想走的原因。”
是“原因”,而不是“理由”。
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因他突如其来的一句不愿意走,所有计划都扑了个空。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走,那计划也该顺势变上一变,至于那几个已经接过来代替他为质的玩意儿……
无晦手指点了点,神色晦暗。
凌扈已经整理好思绪,双手放在双膝上,赤诚坦诚道:“我有友人。”
他并非孤身一人,他在昭国也有了自己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他想清楚了,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当个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缩头乌龟。
他想尽量制止哥哥再害人,在能力范围之内让场面变得更可控。
“你有友人?谁?褚芙?你在异想天开什么?”无晦从得到的消息和记忆中翻找,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是而非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还是说,是那个杜房鸣?”
他眼底假装出来的笑意也消失无踪,提到他时用几乎刻薄的字眼,冷笑着说:“一个庶得不能再庶的次子。”
这种身份配做他弟弟的朋友?
凌扈悻悻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到杜房鸣身上去了,他和杜房鸣只是打了几次架,还远远达不到友人的地步吧?
…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边关的杜房鸣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自顾自纳闷的嘀咕了句:“感染风寒了?”
不是,这么热的天自己也能染上风寒?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转眼就被他抛到脑后,杜房鸣一本正经的继续完成刚才没做完的事。
他偷偷摸摸的往左右看了一遍,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怀里掏出三根蜡烛,蹲下来插进泥土里点燃,又虔诚的拜了拜。
听说玉京地动,也不知道家里爹娘他们怎么样了,纵使他抓心挠肝的想回去,可军令如山,跑了就是逃兵,所以他只能焦急的在这等消息。
杜房鸣双手合一,小声嘟嚷:“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家里人都要平安无事啊……”
他睁开眼睛,脸上无比虔诚和期待,可下一刻,刺啦一阵风吹来,那三根蜡烛当着他的面熄灭了。
熄……灭了?
嗯??
应该是巧合吧?
他再次点着,可这次刚把那三根蜡烛插进土里去,又一阵风吹来——
它们又熄灭了!
杜房鸣不信邪,再次点着,谁知道它再次熄灭了!
杜房鸣瞪大眼睛,‘蹭’的一下站起来,指尖颤抖的指着地上插着的那几根蜡烛,它什么意思?
石虎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营帐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见他气冲冲的跑走了,很是不明所以的挠了挠脑袋,正想过去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忽然看到他又熊赳赳气昂昂的跑回来了。
杜房鸣此时眼里已全然看不见任何人,面目狰狞,用喷枪对着那三根可怜无助的蜡烛用最大火力烧。
你给我燃!
他语带威胁:“再熄灭我就当你们都听到同意了啊!”
又一阵风吹来,烛火在他的目光威逼下颤巍巍的摇晃了两下,终是没有熄灭。
杜房鸣哼哼了两声,拍了拍袖子无不得意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嗓音:“你手上这个神器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