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而他一次次感受到的心口的疼痛，是真的有人在刺穿他的心脏，只是沉浸于梦中，会让他身体上所有的感觉，覆上一层朦胧的纱。
他可以随意猜测这痛感是来源于什么，但就是，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在那一场梦境中，他会发现很多不正常的地方，甚至有些人说的奇怪的话，那并非宋离设定好的，她以残缺的魂魄，是远远做不到这些的。
那些，都是他的身体在向他呼救，给他提醒。
那些一直在找他麻烦的黑狐族大臣，数量庞大，智力非凡，却被洛景牵制了那么长时间，洛景居然还没有死在他们的阴谋下。
因为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杀洛景，而是想要让洛景醒悟，回到现实中。
他们一心想要杀宋离，也是因为杀掉了宋离，梦境可以结束，他能够回到现实。
猎场围剿，即便洛景没有离开，被那群黑狐族大臣冲破营帐后，他也不会死。
或者说，在他们对洛景动手之前，必定会先将宋离杀死，这样，洛景也可以回到现实。
这些黑狐族大臣表现出来的是要置洛景于死地，可在行为上，却是实打实的在呼唤他赶快醒来。
天外天不停重复地哭喊着“就要狸奴”的小孩，其实他真正重复着的只有一个字，狸。
宋离，离开。
宋离有问题，离开这里。
寺庙中的老和尚，给他的解签只有前半段，命里无姻缘，莫要强求，也是在刻意地提醒他，不要被眼前的混乱迷惑。
可他的重点偏偏放在了后半段上，“唯以真心换情花”。
一个生活在无妖之地，从未犯过杀戒的和尚，开口的解释却是“不是要挖你的心”。
为何呢，因为在梦境之外，真的有人正在挖他的心。
再一次去寺庙的时候，他想要看看所谓的“天道”还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可摇出的每一根木签都会变成空白。
因为空白签想让他知道的，是根本就不存在天道，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
提醒得最为明显的，还是茶馆中的说书人。
第一次，洛景错过了。
所以在第二次一开始，他便说了，“列位若信得过我，就耐着性子听完”。
或许，若没有夏词出现的话，他是会听下去的。
但夏词的出现，也是为了提醒他。
在洛景的心已经偏向了那条错误的路时，是他提出了正确的路。
是他的出现让洛景选择了那条正确的路，再一次启动幽墟钟，回到过去。
但他并不会回到过去。
第一次钟响为入梦，第二次钟响为梦醒。
宋离封印自己另一半魂魄的记忆陪洛景一同入梦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在洛景醒来之前，她需要用自己留在外面残缺的一半魂魄，彻底杀死这具身体。
这也是为何，在梦境中，宋离也能够看到那所有人和妖都看不见的幽墟钟。
因为她也是入梦之人。
那一次，洛景以为自己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便直接离开了茶馆。
还是没能听到说书人的提醒。
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可以及时从梦境中醒来，去挽救自己的身体的。
在洛景走向幽墟钟撕开的裂缝时，他心口的血淌得越来越快，那是外界的宋离感知到他即将醒来，加快了破坏他身体的速度。
原本这样明显的破坏是必定能够让洛景醒来的，疼痛超越了梦境能够模糊的临界点，他会立即清醒。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回头了。
他彻底忽视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的弱点被人抓住，这一次是他亲手放弃了拥有的一切，自甘沉沦。
“你骗我。”
想明白了一切的洛景，双目通红地盯着宋离，眼角不停地有泪水涌出。
“你居然敢欺骗我……”
宋离微微偏头：“很奇怪吗？”
她不是一直都在欺骗洛景吗，怎么这一次反应这么大？
哦，因为他快死了。
“博弈总会结束，胜负自有定论。”
宋离转眸向着窗外看去。
“我可以看作自己胜了，也可将此当成一场平局，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在这一方面，你应该是看得比我清楚的。”
但她没有得到洛景的回答。
“想走？”
洛景突然不顾加速死亡的后果，强行调动体内混乱的力量将自己的躯壳封住，阻止了另一半的魂魄回归宋离。
第668章 【黄泉】
宋离并没有感到意外，只平静地看着他。
一个无力回天，一个残魂之身，但凡这附近有个不怀好意的金丹真人，都能够直接碾死他们。
所以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没了再争斗的必要了。
宋离也清楚，洛景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呵……呵呵呵……”
他忽然笑了起来，头却垂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很轻。
“不必自谦，你胜了。”
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无论是愤怒、恨意，还是算计，都已经撤去，剩下的就只有平静。
就好像他当年意气风发地出试药谷，然后打了一场败仗再灰溜溜地回来，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输，想着想着，发现今日的天气真好。
他从前不曾拥有的，总算可以拥有了。
而之前所拥有的一切，似乎也从不曾真正属于他，失去，还是得到，仿佛也没什么不同。
“我从未诋毁过你的能力，甚至将你视为唯一的对手，整日期盼着与你的交锋，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虫趋于光，你是完整的，而我是残缺的。
我不曾输给这一生的技艺和阅历，恰恰输给了缺少的那一部分。”
风静悄悄的，窗外，一缕浅淡的日光照进。
洛景强撑着缓缓站了起来，染满了鲜血的身躯显得有些单薄，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但也着实是没有多少力气了，只得虚弱地靠在身后的墙上，方才能够与宋离平视。
“我不知道在梦境中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似乎没有力气说谎了。”宋离的眼中有些惊讶。
不止如此，洛景到现在还吧嗒吧嗒地落着泪，但他却勉强地扬了扬唇角。
“我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她让我发现，我这一辈子都在追逐着这世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可惜醒悟得太晚了，晚了五百余年。”
宋离微微偏头：“发生了什么？”
“咳咳咳——”
强行将宋离的一半魂魄封印在身体内，使得洛景呕出了大片大片的鲜血来，他抬手捂着唇，一双眉紧紧拧着。
“还是很可惜啊……可惜我的对手，明明赢了，却还要落得个跟我一样的下场。”
洛景紧拧着眉笑道：“这次开战，你根本没有想要活着回去，为了保护你的子民，为了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生灵，宁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我。
你明明可以活下来的。
我为了自己，最终走向死亡，你为了他人，也将走向死亡。”
“这是我的事，你没必要管吧。”宋离道。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她神魂离体太久了，这倒是没什么，最要命的是，她灵魂分裂的时间太长了，已经不能重新恢复成一个完整的魂体了。
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让她分裂成两半的灵魂变成了有固定寿命的，伴随着时间的消磨，她终将逝去。
“你断掉了我自爆的可能，怕我伤及这山村中的百姓，”洛景又说道，“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们，也的确想过多拉些人来给我陪葬，但现在，我只恨你。”
他忽然抬手，两指竖在胸前，一簇黑色火焰骤然从他的脚下升起，一路蔓延至宋离的脚下，顷刻便焚烧至腰际。
看着这黑色火焰将自己和宋离一同吞没，洛景的眸中终于又恢复了几分往日里那狡黠的光彩。
黑狐秘法，献祭自己的血肉，可以换来一个诅咒，献祭自己的灵魂，可以再换来一个诅咒。
“愿我们有无尽的可能。”
黑色的火焰烧至胸口，他的眼睛中多了几分疯狂，染了血的笑意，此刻更显得妖异起来。
“愿你此后，姻缘尽断，再无良人。”
“将死之人，再说这些，还有用吗？”
“长公主殿下，这是受骗者的报复，您该承受。”
黑色的火焰彻底将两人吞没，一阵晨风穿堂而过，木屋中，已然空空荡荡。
既不能石桥相见，
那便共投桥下黄泉。
……
宋离的魂灯灭了。
前线大捷的战报一道接一道地传来，可幸觅守着那熄灭了的魂灯，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他在这屋中守了一天一夜，天亮时分方才恢复了几分神智，出了屋子，去和其他的谋士们一同处理堆积的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