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贺雾卿望着他,轻声道:“殿下,马车在西市疾驰时,不小心撞了人,但……已经赔了钱。”
  郑霁青立刻接道:“钱是本侯赔的。”想到眼前两人等会就要被赐婚,心底顿时冒起怒意,“本侯和雾卿一同长大,情胜兄妹,见不得雾卿受人欺辱。——说到这个,那要求赔钱的娘子,为了二十两银还答应亲本侯一口。”
  崔珩冷笑道:“小侯爷倒是会折辱人。”
  郑霁青看向远处灯火摇曳的麟德殿,没听出他的嘲讽,只是慢悠悠道:“那娘子倒是漂亮,可惜家世不行,父亲只是个地方的长史,好像是吴州还是扬州来着……总之不是京官。但这娘子却极是嚣张跋扈!”
  崔珩笑容微敛,眸中一片幽黑。
  韩青驰连忙开口道:“郑小侯爷,为难小娘子可不是本事。更何况,虽是地方的长史,但也是为陛下效力,小侯爷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郑霁青摇头道:“韩尚书,若不是那娘子出手伤人,本侯也不会生气。”
  崔珩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袁娘子扇了本侯一个巴掌!”郑霁青一说到这个,便气得牙痒痒。
  崔珩轻笑一声,道:“小侯爷,本王有些话想单独问你。”说完,便向一旁的花园走去。
  郑霁青有些讶异,但还是跟了上去。
  等走到湖边时,崔珩转过脸问道:“发生了什么?”
  郑霁青忽然有些紧张,将摊开的扇面收拢,捏在手中。
  稀疏花木中,远处的麟德殿荧荧煌煌。
  晋王虽然离经叛道,但在皇宫,必然也不敢放肆。更何况自己有爵位在身,阿姐也在麟德殿内。
  郑霁青笑着问:“殿下这样好奇,难不成,和袁娘子认识?”
  崔珩凝着他靴面的血迹望了一会,淡声道:“本王怎么会认识什么吴州的娘子。”
  郑霁青这才慢悠悠道:“殿下,本侯从不对小娘子动手,但这袁娘子却是第一个,想来也是有缘分。现在本侯倒是有些后悔,哎,遇到那样的美人,本侯应该……”
  收拢的牙雕扇面被人拽住,郑霁青面露不解,松开了手。
  浮光跃金的湖面漾起一圈圈的涟漪。郑霁青看着沉下去的牙雕扇,脸上再也挂不住笑。
  “殿下,这扇子虽然不算贵,但也要五百两。”
  崔珩轻轻叩着檀木阑干:“五百两……你给本王磕一个,本王送你十把。”
  郑霁青皱着眉,显是受到了折辱,冷笑道:“崔珩,你不要太过——”
  还不等他说完,胫骨传来一阵剧痛,郑霁青瞬间跪倒在地。
  “本王一会还要赴宴。”崔珩垂眸看着他,“赶紧磕。”
  “崔珩,这可是皇宫!”郑霁青想要起身,有人却拽住了他的后颈,狠狠往地上砸去,他痛得咬牙切齿,声音也变了调,“阿姐,我阿姐不会饶过你的!”
  额角流下的血模糊了视线。眼前明紫色的衣摆变作血红,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等一下。”
  卫婴拽住郑霁青的后发,迫使他仰起脸,原本阴柔的面孔因为血污变得愈发诡异。
  金色的日落中,宝蓝色的刀鞘浮着紫色的光,璀璨而夺目。崔珩将刀柄压在他的左肩,比划着问道:“你踹了袁娘子这里?”
  “崔珩,你做什么……啊!”
  “你安静些。”
  为了不让血溅到衣袖上,他不得不把动作放得很是缓慢,匕首在郑霁青的左肩转了一圈,又被轻轻拔出。
  郑霁青两眼一闭,痛得晕了过去。渗出的血液在宝蓝色的圆领袍上一圈圈晕染开来,如初绽的牡丹。
  崔珩拿素帕揩拭掉了刀刃上的血珠。
  郑府的奴婢早已吓傻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送小侯爷回府。”
  奴婢们这才回过神,连忙弯腰扶起歪倒在地的郑霁青。
  麟德殿里,歌舞喧阗,贺雾卿看着远处一脸平静的崔珩,心中愈发没底。
  ——过完宫宴,小侯爷才能知道该被庆贺的是谁。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丝竹声渐罄,贺庆光忽然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一事想禀报。小女雾卿和常乐侯心意相通许久,老臣想求陛下成全二人,故来请旨赐婚。”
  皇帝崔瑀微微一愣。
  这次婚宴,按着母后的意思,想为崔珩和贺雾卿赐婚。但贺庆光不知怎么了,突然来了这一出。
  坐在纱幕后的贺雾卿更是整个人怔住,紧紧地攥住了手底的香囊。
  碧桃连忙低声道:“小姐,贺将军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
  这时,韩青驰也从位置上起身,笑道:“老臣也有一事想要禀报。小女韩廷芳爱慕楼家长公子楼双信许久,老臣今日也想求陛下成全二人。”
  崔瑀又是一怔,看向垂帘后的太后萧氏。妇人没有动静,也陷入了沉思。
  崔珩淡声道:“皇兄不若喜上加喜,成全两对新人。”
  这时,垂帘后的妇人点了点头。
  崔瑀便道:“既然七弟和两位爱卿都这样说了,今日宫宴结束,朕便写旨赐婚。”
  晚宴结束后,崔珩正要回府,慈宁宫的大宫女绿珠拦住了他,道:“晋王殿下,太后娘娘要见你。”
  慈宁宫中充斥着浓郁的药香。萧氏平静的声音从垂帘后传了过来:“今夜的事情,是阿珩做的。”
  崔珩淡笑:“回太后娘娘,儿臣既已活不过而立,又何必成婚,白白耽误了贺小姐。”
  萧氏道:“当年的事,哀家对不住你。但你不愿和贺小姐成亲,怕是有别的原因。”
  崔珩神情微动,道:“太后娘娘过去不在意儿臣的死活,如今又何必过问儿臣的私事。”
  萧氏叹了一口气:“这个月的解药,哀家已派人送到了你的府上,好好吃,自不会有事。”
  崔珩施了一礼,转身便消失在了殿外浓黑岑寂的夜色中。
  萧氏温和的神色退去,冷眼看向一旁的绿珠:“上次派过去的人有没有回话?”
  绿珠道:“回太后娘娘,暗探说,晋王殿下这些日子确实见了那位袁娘子。”
  “袁熙……”萧氏垂眸沉思,“可哀家印象里,实在没有这个人。”
  “兴许是晋王殿下一见钟情。”绿珠笑着劝慰。
  萧氏垂眸看着手中的半枚玉佩:“也罢,哀家幼时亏欠他良多,如今纵容些也未尝不可。”
  绿珠叹道:“只怕太后娘娘的心慈手软,是在养虎为患。”
  萧氏没有言语,过了半天,才道:“这倒是不必害怕。有哀家在,阿珩可不敢轻举妄动。”
  第7章
  坦白
  虽然已过宵禁之时,大理寺最里间的厢房依旧灯火通明。
  裴昭坐在案前,看着堆叠如山的卷宗,眉头紧紧地锁着。这要查的杜谦案,和崔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杜谦死前在北安城的长史府见过崔珩;被杀的那个夜晚,崔珩又恰巧经过他遇刺的巷口。
  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
  更何况,杀害杜谦的刺客是赤罗国人。七年前,崔珩奉先皇崔隆裕的旨意北上迎敌,接连屠了赤罗国鞍毕、奚骅、玉落三座城池,赤罗百姓对他可谓恨之入骨。
  裴昭默想,这刺客去杀崔珩还差不多。
  翌日,还是得去晋王府一趟。
  -
  晴空万里,旭日高悬。
  裴昭抵达王府时,崔珩正在校场射箭。修身的灰青色箭衣勾勒出青年劲瘦的腰线,瓷白的手指下,描金的七石弓如满月般张开。最后一箭射中靶心时,远方隐约可见的箭靶轰然倒地,激起尘埃阵阵。
  崔珩放下弓箭,侧过头问道:“袁姑娘会射箭吗?”
  “会一些。”
  射艺是君子六艺,裴昭从小就跟着阿父学过,当年在年轻娘子里,箭术也算不错。
  崔珩便道:“卫婴,带袁姑娘选把趁手的弓箭。”
  查个案子而已,怎么还要考察箭术?
  眼见着卫婴已恭恭敬敬地摆出“请”的手势,裴昭只好走到兵器架前,端详起上面各式各样的良弓。
  在琳琅繁复的数把弓箭中,有一把紫檀木的格弓极是不同。弓柄上的朱漆描金早已脱落殆尽,看上去历时久远,裴昭猜测这应当是崔珩最为趁手的弓箭,传闻中,射落赤罗国太子的“裂帛”。
  裴昭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二石力的红漆檀弓上。
  上回被郑霁青踢得左肩青了一大片,如今抬手时仍旧酸痛不已,大概只能拉得动这把。
  裴昭握着弓走回去。百步之外,新的箭靶已经安好。
  “殿下,那把紫檀木的格弓可是‘裂帛’?”裴昭一边调试着手底的檀弓,一边问道。
  崔珩却问:“为何这样说?”
  “因为那把弓的描金脱落,弓柄也修复多次,分明已经不好用了,但殿下却没扔,我猜它对殿下有特殊意义。”
  “嗯。”崔珩眼底噙着笑,“但它不是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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