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本意是想提醒殷蚀他的使命还未完成,颜惊玉明显情绪还有些低落,可这话一说,牵魂锁却猛地收得更紧了。
  他的面上当即暴起青筋,嘴唇张开,呼吸明显变得艰难了起来。
  ……什么鬼啊,怎么冒犯颜惊玉不行,讨好他也不行,这个殷蚀,简直比廖奇美还要喜怒无常……
  “多谢疯医割爱。”颜惊玉轻声开口,殷蚀安静了几息,倏地收手,牵魂锁有若毒蛇一般爬进了他的袖子里,余秋叶落在地上,顾不得去扶自己的脖子,就一边咳嗽,一边快速向外爬去。
  一眼扫到旁边安静如鸡的黯泷,忽地恶向胆边生。他扶着门框直起身体,边咳边道:“方才,黯泷首领好像是要来问仙君到底是不是画皮鬼?是要确认仙君的身份咳咳咳咳,好为大哥报仇吗?”
  殷蚀偏头,视线再次落在了黯泷身上,余秋叶已经脚底抹油,飞速地窜去了后方的酒窖。
  同时抛下了一颗留影珠,在后面揉着脖子掏出了一把小镜子,密切地关注着前方的动态。
  殷蚀缓缓:“嗯——?”
  “没,没有。”黯泷摇头:“也,也不是非报不可……”
  他大哥跟他并非是嫡亲,颜惊玉要不杀他自己也坐不上这个首领之位,但自己人被杀了,怎么都让人恨得牙痒痒,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此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但此刻殷蚀如此护着颜惊玉,这明显代表着廖奇美的态度……
  “你的意思,若是能报,是肯定要报的,对吧?”
  “不不不。”黯泷连连摆手:“我跟仙君无冤无仇,绝对不会随意下杀手的。”
  殷蚀轻哼一声:“魔宫没有画皮鬼,颜惊玉就是颜惊玉,带着你的答案,滚吧。”
  这已经不需要再点破,刚才殷蚀处罚余秋叶的时候,表示的已经明明白白,黯泷连连点头,后退了几步之后,化为一缕黑气离开小院——
  绕了一圈后转入酒窖,正好看到余秋叶正一脸失望地收起小镜子。
  他心中怒意蒸腾,猛地一拳砸了上去:“你敢害我!!!”
  小院里面一片咣里咣当,颜惊玉无言地坐了一阵,等到响动渐渐消失,余秋叶已经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呵呵笑道:“九天仙来了,仙君多饮几杯。”
  颜惊玉忍俊不禁,想到廖忱,眸色又是一暗。
  难怪廖忱在魔界毫无安全感,在这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每个人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没有人愿意交付信任,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可是,他为何会这么相信殷蚀呢?
  “嘿嘿。我这些九天仙可是攒了很多年了,比如今浮生酒楼里卖的还要香醇许多,仙君,护法,快多尝尝。”
  “本座还有其他事情。”殷蚀起身,又看了一眼颜惊玉,道:“我稍后来接你回去。”
  经过方才一通打断,颜惊玉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他本也不习惯身边跟着一个关心自己情绪的外人,便对殷蚀点了点头。
  酒液刚刚倒出来就溢出了浓郁的酒香,入口之时更是馥郁至极,颜惊玉的舌头都要被香麻了,不由赞道:“这九天仙确实极品,放了估计得有一百年了吧?”
  “一百三十多年了。”余秋叶显然也是个酒君子,谈起年数颇为自得,颜惊玉看了他一眼,余秋叶又给他倒了一碗,道:“敢问仙君,您如今有了血兽,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颜惊玉道:“喝完酒,还回碎星殿去。”
  “您方才不是跟魔主吵架了?”
  颜惊玉轻笑:“我与他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若是和睦相处才叫不正常吧?”
  “我倒是觉得,仙君与魔主颇有些惺惺相惜,倘若不是当年立场不同,想必早已是莫逆之交,不说别的啊……”余秋叶指了指被宫灯与明珠装饰的格外璀璨的魔宫,道:“他当年接手魔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宝贝全都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墙上的夜明珠也一颗颗的全扣走了,那是一点好东西都不给别人留啊,今日为了哄仙君高兴,竟然全都拿出来了,估摸这会儿学堂的小家伙们要高兴坏了。”
  颜惊玉继续饮酒,道:“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弄不懂。”余秋叶摇摇头,道:“你说要是我吧,真看到自己的敌人成了废物,那不得上去狠狠踩两脚啊?他现在也不踩你,还放任你收了血兽,刚才又让殷蚀向五大部落宣战……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五大部落宣战?”
  “那还用说。”余秋叶一本正经地道:“黯泷今日来是干什么啊?那肯定是因为那些本该给血兽做口粮的人都回去了啊,你收服血兽的事情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魔域,到底是人是鬼,总要有一个人来问问清楚的,虽然不知道为何黯泷会当这个出头鸟,可今日殷护法那话,明明白白是告诉五大部落的,你当年跟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仇怨在吧?”
  颜惊玉想了想,端起酒坛来直接仰头灌了一阵,余秋叶惊异于他的酒量,直到颜惊玉气喘吁吁地放下酒坛,眼睛已经隐隐被酒气熏红,“让我在魔宫做个画皮鬼多好,这不是在给我惹麻烦吗?”
  “若是要给你惹麻烦,直接把你赶出魔宫不是更好?”
  颜惊玉安静了一阵,将一整坛全部干掉,又拍了一坛抱在怀里,道:“说说你吧,听说你当年以医入道,是素问医谷的大弟子,怎么也说得上是个风光无限,怎么就甘心沦为魔修,在这群魔道手下苟延残喘呢?我瞧着,你跟他们相处的也不怎么好啊。”
  “我?”余秋叶显然也有了几分醉意,哈哈笑道:“谁让我为世不容呢!素问医谷出了一个喜欢把人皮扒下来作画的大弟子,传出去多耸人听闻啊!”
  “这倒也是。”颜惊玉与他碰了一下,忽然道:“画道最高阶是什么?”
  余秋叶的表情猛地一僵。
  殷蚀再次过来的时候,颜惊玉已经喝的神志不清,血兽在桌子上翻着肚皮,两眼也是半睁半闭,醉醺醺的。
  余秋叶咕咕哝哝:“我还未与人如此畅饮,仙君,仙君再来……”
  颜惊玉倒在桌子上,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伸出去的手臂白莹莹地露出一截,看到有人过来,他笑了一下想要爬起,却再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只手揽在他的腋下,颜惊玉软软跌入对方的怀里,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鬼面:“殷,殷……”
  “殷蚀。”殷蚀低声,弯腰托起他的膝窝,将人抱起。转身要走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偏头去看,血兽似乎感觉到了主人即将远离,正挥舞着爪子努力想要爬起。不慎打落了旁边的玉杯。
  殷蚀用灵力将他捡起,收入袖中,抬步走了出去。
  雪如碎屑,每次还未落在身上就被什么东西挡下,颜惊玉用手扳住他的肩膀,不安分地动了一下,道:“殷蚀,殷蚀……来干什么?”
  “魔主在等你回去。”
  “魔主……廖忱,廖忱,让你来接我?”
  “嗯。”他看向颜惊玉陡然又红起来的眼睛,顿了顿,低声道:“别跟他生气。”
  “我没,没生气。”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一身烂摊子,总是自以为是,也的确,在他手下,苟且偷生……”
  “你并非自愿。”殷蚀轻轻收紧手臂,道:“你本不愿留在魔宫,是他非要让你留下。”
  “我是不是自愿的不重要。”颜惊玉笑了一下,道:“身在敌营,却有好酒好菜,他没有直接将我丢入炼狱,已经是给了我很大的脸面。”
  殷蚀沉默,颜惊玉又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人抱着,努力想要坐直身体,殷蚀不得不调整姿势,单腿支起,让他暂时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下滑托住他的腰侧,让他半靠在自己胸前,继续往前。
  颜惊玉看着他的面具,眸中水光潋滟:“这么晚了,我在魔宫喝酒到半夜,还要劳烦护法来接……可以如此胡作非为,我还能说什么呢。”
  殷蚀安静了一下,再次垂下面具来看他,鬼面上画出来的瞳孔让人难以辨认情绪,嗓音却有些沙哑:“你可以怪。“
  “怪,怪谁……”颜惊玉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他哽咽道:“我有何立场去怪,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怪他什么,怪他,怪他说话难听?可他不是素来,素来如此?怪他,怪他不该对我这么好,可他对我好,能是错吗?我若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无力选择,只能听之任之,全盘接受……”
  即便喝醉了酒,他却依然看得通透。
  廖忱坐在玉床之上,手指紧攥,殷蚀轻轻低下头,用鬼面碰了碰他的额头,颜惊玉已经闭上了眼睛,酒气熏得他脸和脖子皆是一片通红,但嘴唇紧抿,眉心紧蹙,仿佛依旧有无尽的委屈未能宣泄。
  直到被轻轻放在床上,也仍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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