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小谢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不由怔愣当场,只发出“啊?”的一声。
  无天不忍看她,转过身去,一字一句道:“你住到这里,是因为要在天悦落脚打官司,有没地方住。如今官司打完了,你是否也该离开了?”
  小谢“哦”了一声,这一生直叫无天几乎转回身子去,他生生忍住,不动若山。只听小谢道:“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无天将满心的翻腾压下,道:“今日……今日已有些晚了,你明日一早启程吧。”
  小谢不懂究竟出了何事,竟叫他短短片刻竟有如此巨变,只是一边强自忍耐,一边推测种种。直到此刻,乍闻此言,心中不禁一阵怒气上冲,再也忍无可忍,上前一把将他硬拉回身,正要质问,却见他面上湿湿的,竟有一道短短的泪痕。
  她见了这泪痕,满心的疑惑便在福至心灵般的启示下瞬间消解,千言万语从心间涌到嘴边,每一句都想要倾吐而出,却是乱糟糟的挤在嘴中,一句也说不出来。半晌过后,她松开无天,肯定的说:“你喜欢我。”
  无天见到她的眼睛,便知她已明了,心知便是今夜,也再难相留,一拂袖将她甩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只留一句“离开吧”在院中孤零零的回响。
  直到一阵寒风刮过,小谢才从一团乱麻中回过神来。这一次她没有一刻的迟疑,立刻回到客房,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好,以前所未有的迅速离开了别院。
  小谢的一生总是被迫离开,在她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父母被赶出家门;当她终于出师,成为独当一面强者时,她又因与师门政见不同而破门出教;妖党被她拒绝,仙党也将这个异类流放到边缘地带。她总在奔波,因为总有这样那样的需要帮助的人散落在天南海北,也因为她缺乏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落脚地。
  她从一个落脚地搬到下一个落脚地,有时候她也会感到留恋不舍,她会收拾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慢慢地将这段日子记在心里,但她依旧会在最后一刻离开。
  有时候她会走得很快,仿佛有一只猛兽在背后追赶。
  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再次强忍着心中几乎无法割舍的一切,脚下走得这般的飞快。这一切多像那年她匆忙的逃下昆仑山时的情形:她走的那样快,几乎不给自己任何时间去思考。她一口气直奔向山脚,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生怕只要有稍稍的停留,就会忍不住回到山上那间小小的、温暖的茅屋中去。
  过去和现在的重叠令她感到一阵痛苦。
  蓦然,她停住脚步。
  眼前一片青瓦红墙,一座一座的小院错落有致的列在胡同里。楚玫如今就住在这里,为她姑母看着房子。
  小谢揉揉额角,向胡同里走去。
  她找到门牌号,扣了扣大门虎首嘴里衔的门环。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楚玫的脸出现在那缝中,她见到小谢,面上闪过一丝混带着奇异之色的惊讶。跟着,她将门打开,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谢稳住心神,道:“我被无天赶出来了,能暂时在你这里借住一宿吗?”楚玫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她仍将身子侧开,放小谢进门,嘴中没话找话道:“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谢感到心口一阵音乐的钝痛,她仍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一些私事。”
  楚玫带她去了客房,从橱子里拿出被褥帮她安顿好,回过身来,顺手替桌上的蜡烛剪了剪烛心,烛火瞬间明亮起来。烛光之下,楚玫见她面上分明带着一张平静的面具,心中不自在到了极点,想起她和凡人一般需要饮食,竟没话找话一般的问她道:“先生还没吃晚饭吧?我去胡同里王大娘家买些吃食,先生想吃些什么?”
  小谢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起身道:“不必如此忙乱,你家灶台里还烧着火,我自己做些便是。”
  她说着,人已经向外走去,楚玫闻言,脸色大变,慌忙上前阻拦,哪知小谢为了摆脱心中之事,脚步飞快,这短短片刻,已将厨室的大门推开。
  哪知室门之内,不见锅碗瓢盆等厨具,只一张巨大的板子支在灶台边上,板子上面拿钉子钉了无数图画、文稿,各色丝线缠在钉子上,将一切汇聚到板子中心,一张巴掌大小的画像上。
  那画像上的人脸是那样的熟悉,小谢几乎每天都会在镜子中见到。
  楚玫奔到跟前,只见小谢浑身僵硬,微战不止,心知已是无用,不禁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她衣袖,口中嗫嚅道:“先生,你听我解释……”
  小谢猛地将她甩开,一张嘴张张合合了数次,却发不出只言片语。她侧过头,又去看那板子,看了一眼靠近左下方的一张图说道:“那是在昆仑山,”说完又将头转回来,像一个溺水获救的人一般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问:“我还未出师,你就盯上我了。小玫,你到底是谁?”
  楚玫走进厨房,站在她与那板子之间,垂首思忖了片刻,回答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楚玫这个人,我……我叫樱娘。”
  “樱娘……樱娘……”小谢只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锤成了一团浆糊,她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又想说什么。
  在这短短的瞬间,过去一切美好的事物已经飞速的离她远去。此时此刻,她只能以最直观的方式看到,那些的荆棘中偎依前行日子、那些携手共度的岁月、那些她所珍视的友谊和爱,已经永远的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除了疼痛,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楚玫的指甲紧紧地陷入她的掌心,那里传来一阵刺痛,但她没有去看,只是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正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从无天大人逼问我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我会把真相都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在我说出真相的时候在场,我知道这很难,但是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小谢冷冷的打断她:“我不是你的先生。从一开始着就是错的,从我们在桃源县相遇……”
  楚玫急切地上前,似乎要为自己辩白,小谢却后退了两步,站在台阶下。她注视着楚玫,就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楚玫为这个认知感到心痛。
  半晌,小谢才发话:“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明天我们去找无天。辰时,辰时在别院的门口见。”她说完,立刻转身离去。
  楚玫追下台阶,又茫然住步。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小谢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第198章 苦酒 作为现如今人间的首府,无论从大……
  作为现如今人间的首府, 无论从大小和居住的人口来看,天悦都是一座巨大的城市。这座被辉光的灯火笼罩的不夜城,在夜晚依旧车水马龙熙攘不歇。
  然而这样的热闹与小谢毫无关系。
  冬夜的寒风打在脸上, 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看着街上呼朋引伴的人群说笑着从身边走过, 悲哀的发现,整条街上, 只有她形单影只, 如此凄凉。
  她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客栈里面挤满了人,那些趁着尚未过年将最后一批货物送进天悦期待着大赚一笔的商人、被学堂放出来却还来不及归家的学生、趁着一年难得的悠闲时光来天悦游玩的游客,还有被暂时安置在店里无家可归的难民。
  她也不想去找郁初光或是韦涅, 或者任何一个她在天悦认识的并且愿意给她提供一间客房的人。事实上,她生怕见到任何一个熟人,并再次从她们身上发现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
  她从不乐于沉溺于无知的快乐之中, 但是至少不是今天,今天她受够了。
  她一个人,沿着大道的一边流浪, 又被人流裹挟着带往城中心的方向。快要靠近中心的时候, 她感到难以忍受这热闹。她逃离了人群,独自转向一条还算宽敞的旁支。
  那条路两边种满了梅树,树上未放花苞结满枝条。带穗的灯笼挂在树枝上,温柔的发出黄色的光茫。
  小谢向里走了五十来步路, 发现梅树的尽头是一家小酒馆, 酒馆的幌子上没有写字,只画着开得满树的梅花下,有一盏灯、一壶酒。
  小谢对着那幌子笑了半晌,竟似是不饮自醉了。
  店里好客的伙计听到声音, 忙出来将她招呼进去。酒馆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门,坐在角落里喝酒。
  伙计将小谢引到墙边的好位置上坐下,小谢随意对着柜台前的几块招牌隔空点了点,伙计迟疑了片刻,还是下去准备了。
  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小谢不知自己对着墙等了多久。也许是一弹指,也许是一个世纪,对于独处之人而言,时间的长度变得不再重要。
  终于,伙计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小谢转头,就看到伙计托着一只木盘,盘子上放着三只瓷酒壶。
  小谢揉了揉额角,她竟然点了三壶酒吗?
  她看着伙计一壶一壶将酒放在面前,心中生出些许无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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