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小谢道:“陈老板必定以为,自己能有今日,实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了?”她见陈老板点了点头,面上颇有自得之色,不禁摇头笑道:“可依我看来,陈老板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陈老板身后一年轻公子听了此言,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呵斥。陈老板却一伸手,将他拦住,不言不语,兀自沉思片刻,方道:“还请小谢讼师明言。”他这句话已是大大放缓了语气,很是诚恳。这东街上众人与他邻里多年,颇熟悉他之秉性,见此情状,实是大出意料,有那好事者,已在心头暗暗怀疑小谢对他用了什么妖法邪术。
小谢并未回答他的话,反问道:“当年陈老板初到天悦,人生地不熟,不知在何处讨生活?”
陈老板闻言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才道:“不错,小老儿当年也在城西讨生活。”东街众人平素听惯了他讲古,对此早已悉之,此时听来却是不觉新鲜。但这句话确实大大出乎那侧无天与城西一众人的预料,白凤儿年纪轻轻,听闻此事,尚不及分析,已脱口问道:“你既是出身城西之人,何缘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
陈老板被她这句话弄的莫名其妙,拂然道:“我们一非同乡,二非旧识,不过是他们现在住在小老儿昔年的居所,谈何同袍之情?若是这般便算是同胞,那小老儿的同胞未免也太多了吧?”
白凤儿到底年轻面嫩,听得一言,面上已微微发红,正要强辩,小谢道:“陈老板当年住在城西,日也辛苦劳作,想必是赚出了一笔本钱,好生小心的经营着,才有今日了。”
陈老板闻言面色稍霁,道:“不错,小老儿当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没白没黑拼了命干,攒了一笔小钱,买了些食材做成小吃,到处走街串巷,厚着脸皮上门推销,这才慢慢的把生意做大,到了四十岁,才建了这元兴客栈。当年的元兴,小小一副货担,前面挑着擀好的面和哨子,后面挑着盛高汤的锅子炉子,我就这么沿着巷子走,一边走一边喊:‘幽州面啊,正宗的幽州面啊……’”
小谢吐了一口气,松弛下来,笑道:“元兴的面是天悦一绝,我素来爱吃的很。今日才知这里面有这么多故事。不满陈老板,光是听您说,我都在心里提着一口气,生怕若是当年陈老板卖面的时候,天悦对城西来上这么一出,今日就没有这天悦一绝了。”
陈老板身后那年轻的公子哥儿不解道:“可我爷爷并没遇到此事,这元兴的面仍是天悦一绝。”
小谢笑道:“不错,陈老板的运气,委实令人欣羡不已。”话到此处,那公子哥儿由自不解,陈老板却已听出了些味道,出言辩解道:“小谢讼师言下之意,小老儿已听的分明,只是世上之事变幻莫测,常言道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但人又如何知道何种行为才是准备?小老儿走街串巷是准备,小老儿同铺的那个,返货跑腿难道不是准备?同是辛苦,小老儿成了,他回乡了,可见世上之事,不是辛勤便有回报,既然如此,安知运气不是实力的一部分?”
小谢道:“陈老板以运气比常人好一些取胜,原也没有什么,只是世事变幻莫测,运气一事,更是飘渺难定,它眷顾了你,未必还会眷顾你的家人。便是陈老板自己,难道敢说一直身负运气不成?”
她见陈老板犹豫起来,道:“看来陈老板是不敢说了。这世上的事情,就犹如一汪湖水,一颗石子被投入水中,石子入水之处,就会泛起层层涟漪,湖中之水,或近或远,都会受到影响,从未有独善其身者。今日国府可以粗暴的将城西之人赶出家门,连他们自己的行李也不许拿。明日,谁敢说他们不会无偿征收你们的客栈呢?他们如今干掉了城西的人,你们袖手在侧,来日若真有那天,你猜别人是会为你出头,还是如你今日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陈老板闻言面露难色,不由强笑道:“这……小老儿在天悦经营多年,并非是无依无靠之人,这……总该不会吧?”
小谢闻言,抚掌大笑道:“原来这便是陈老板心中的依仗。不错,这世上原本便是弱肉强食,可陈老板真是好大的勇气,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连个修士也非,怎么就敢自视为强者,而不是人家嘴上的肥肉呢?”
陈老板被她噎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我虽未有什么资质,但……但总归不是身无分文之人吧?”
小谢嗤笑道:“是么?只可惜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除了制定何为弱者何为强者这个规则的人,无论身无分文或者家财万贯,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待宰的猪罢了。”她双目无神的打量了一下陈老板,转身指着城西众人说道:“你这种猪比他们肥,也比他们好宰。你有牵挂,只要给你留点家财,你就不敢胡闹。不像他们刮不出油水来不说,万一破罐子破摔,可真叫人觉得头疼。”
陈老板听到“破罐子破摔”这五个字便觉得头痛不已,他少年时便是在城西渡过,最知这些穷鬼一旦走投无路便会无所顾忌。他们若是乱来,伤了自己的家人财产,固然要去坐牢抵命,但若真到那时,自己的损失又岂能是他们那一条贱命能陪得起的?
他越想越觉得后悔,当初郁初光跟他说若是能容这些穷鬼住上几天,房钱饭钱可是照付,只是那时他一则不愿自家被这些穷鬼弄脏,二则丹阳馆之事也叫人后怕。却不想如今弄成这般骑虎难下的势头,实是大为失策。
小谢见他眼中露出忧虑恐慌之色,猜到他心中想些什么,暗叹这人委实不可教,只能威逼利诱。她见时机已差不多,便伸过去一个台阶道:“陈老板,我等所求不多,不过暂时容身之处而已。我向你保证,若是你肯收留,一应费用,我俱会一次付清,绝不拖欠。”
陈老板听了,心中大喜,假意思忖片刻,颔首道:“唉,都是穷兄弟,小老儿也不多说什么了,还请大家帮帮忙,让他们有个安身之处吧。”
东街众人俱是心思如电的商人,被小谢连吓带诱,多少明白今日之事不听只怕难了。便是有那迟钝之人,平素以陈老板为尊惯了,听他开口,自是有求必应。一时间,东街众人纷纷变得“义不容辞”起来。
小谢心中冷笑不止,嘴上一面道谢,一面和厉云白凤儿已到将城西众人安排进去。
第190章 党首 杨戬道:“你眼下肯听他老人家一……
待两人安顿好众人, 自东街离开已是晌午时分。
从昨夜到今时,尚且不到一日,但这一日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 却叫两人感到一阵难言的疲惫, 竟是连说话的欲望也提不起来。
两人便在无言中肩并着肩走出去百十步,无天忽然说道:“这么多人聚集在东街, 只怕会生出事端。依我看此事越早解决越好, 明日又要去府衙过堂,不如我今日就去拜访赢妖。”
小谢闻言,点点头表示赞同,却还是道:“你我同行, 也好有个照应。”
无天皱眉道:“此行只怕会有波折,左右我与赢妖有些交情,我看还是我……”
小谢笑着打断他, 说道:“若是安全无虞,我也不必相陪。”她见无天仍是眉头不解,便道:“你也不必担心, 这招人恨的讼师我做了这么些年还没死, 总是有些保命之道,到时候倘真有事,还不见得是谁救谁呢。”
她话音方落,只闻一声嗤笑, 当下转头去看, 便见一白衣人负手立在路前头。
那人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三人甫一照面,面上同时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来人风度翩然, 手持折扇,如画眉目间生着一抹金色的流云,正是仙党党首杨戬。他本是奉命来见小谢,不料竟遇上无天,他二人也算有些缘分,但自谢兰幽下葬之后,一个因故闭门养伤,一个奉师门之命留任仙党党首,已有数百年不曾会面了。此时相见,当真是百感交集涌上心间。
这些复杂的来龙去脉,小谢自是不曾留心过,此时见到杨戬面色复杂,只当是因她一个仙党与无天竟在一处罢了。但她一生中不知受过多少这样的质问,因此也不在意,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杨君如何前来?”
杨戬被她这话唤回心神,微微垂眉收敛,朗声道:“此乃私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谢闻言,与无天对视一眼,小声道:“我先同他前去,你回家等我。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前往。”
无天略一思忖,轻轻“嗯”了一声,小谢便走到杨戬身边,跟着他转进了一条巷子。
两人在巷子中行了片刻,杨戬将她引入巷中一间茶室,两人落座之后,杨戬开门见山道:“小谢,天悦赶人之事,请你不要再管。”
小谢闻言,眉毛一扬,笑道:“敢问杨君,何出此言?”
杨戬道:“天悦赶人,事出有因,非是肆意妄为。这些人继续留在城中,有害无益,请你切不可再插手此事。”
小谢问道:“是么?无论有何缘由,不由分说深夜驱人,此事是国府处置,已是大大有违法令,身为受害之人,难道不该讨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