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谢兰幽道:“你放心,如今三界革新之令出自灵山脚下的接引寺,但其他的政令悉数出于天庭的凌霄殿,这一处如此要紧,稍有混乱,无天立时就会去,凭大鹏的本事,他翻不出什么花来。”
  孙悟空道:“你确定?”谢兰幽点点头道:“我确定,无天对三界的重视,超出你的想象。”孙悟空道:“这一点,老孙不怀疑,可是你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谢兰幽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道:“是吗,我只是有两件事情没想明白。”
  孙悟空道:“说来听听,老孙帮你一起想。”谢兰幽迟疑了片刻,才道:“其实之前我和大鹏交过手,那时虽被他脱逃,但我很肯定,我已将他打成重伤,夜里偷袭我是仗了阴槐木的神力,这也就罢了。但是在藏经阁和我交手的那个人……只怕并不是大鹏,可若不是大鹏,他又是何人呢?”
  孙悟空道:“你是说,大鹏还有帮手,还是个见不得人的帮手?”谢兰幽点点头道:“不错,我可以很笃定,大鹏的伤势绝对没有恢复,他是不可能在藏经阁和我过上数招的。”孙悟空道:“你忧心的是,这个帮手是无天身边的人。”
  谢兰幽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无天身边的人,不可能背叛他,除非……”她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但孙悟空已经明白——谢兰幽所知,乃是如今为无天做事的天界旧臣,但此话一旦说出,势必引起滔天风波,是以没有证据之前,谢兰幽绝不愿意讲话说出。
  谢兰幽心知自己险险说出不当之语,立刻讲话题转开,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其他的吧。”孙悟空道了声好,四人一起向东边走去。蒙界之内,除了遍地的佛塔,再没有别的东西。四人走在路上,只觉胸中沉闷难当,耳边哭诉之声,如缕不绝。
  西王母本就身体虚弱,方才又受了内伤,蒙界之中,不能动用法力,众人便是想给她疗伤,那也是不能。她只觉肺腑处一阵阵的钝痛,像是有人隔着一层皮子,用力抓她,虽不能伤她,却也叫人心烦意乱,不禁道:“这蒙界怎么连一个鬼影也见不到。”
  谢兰幽正跟在烈焰身侧,伸手轻轻拍打她的穴位,试图用这古老又原始的法子,叫她好受一些,听了她这句话,说道:“蒙界之中,只有受冤不能伸之人的魂魄,如今尚是白昼,魂魄自然是不出门的。”
  西王母恹恹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但凡天下受冤屈者,当为其平冤昭雪——便如那个泾河龙王一般。只收拢他们魂魄有什么用,冤不能伸,愤不能平,到头来还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铺桥无尸骸。”
  第126章 杀意 大圣,无天先一步到斗牛宫,一旦……
  西王母这话毫不留情的直指蒙界, 说得委实有些过了,孙悟空在一旁听着,抿了抿嘴, 却没说什么。谢兰幽急忙打了个圆场, 说道:“这里已是边界之地,再向前便是秤杆狱了。”
  秤杆狱乃是十八层地狱的底层, 也是与这蒙界相连之处, 几人在蒙界之中,失去法力,只凭双脚走了这许久,甚是疲累, 听了这话,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蒙界之边乃是一条约莫数丈宽的黑水河,河上无风无浪, 寂寂沉沉。谢兰幽见了这样熟悉的场景,情不自禁在河边站住脚步,自衣袂上撕下一块布条, 向河那边丢去。
  那布条在空中上下翻飞, 飘飘荡荡飞过河去,落在对岸地上。谢兰幽见状,长舒了一口气,道:“当是没有危险, 我们过河去吧。”
  西王母点点头, 双腿轻轻一夹豹腹,烈焰嘶吼一声,放足长奔。奔至河岸,抬腿一跃, 眨眼之间,已落在对岸。谢兰幽三人足尖轻点,也飞过河去。四人在河对岸汇合,正要往秤杆狱行去,忽听背后一阵喧哗,跟着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急忙回过头去,竟见数个魂魄落在水中,挣扎不休。
  谢兰幽回身奔去,一甩袖摆,一条红色绸子自她袖中飞出,将那魂魄牢牢捆住。谢兰幽回手一扯,那魂魄被扯上岸来,兀自呻吟不止。她行上前去,正要询问,却惊见这些魂魄竟如阳光下的冰雪一般,在片刻之间消弭殆尽。饶是她见多识广,见此情形也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西王母在一边看得真切,心中奇怪,当下拍拍烈焰的屁股,催促它到了河边。她自腰间解下一小截薜荔,小心翼翼的蘸了蘸河水,放在鼻下闻了一闻,随即丢掉,向众人冷声道:“河水中有消魂散,魂魄只要沾上一点,就会魂消魄散。”
  孙悟空悚然一惊,镇元子已道:“不可能吧,如来佛祖慈悲为怀,怎么会在河中放下这等毒物?”
  西王母冷笑道:“我骗你做什么?这究竟是给人的安身之处,还在乔做善意、只为困住这些冤魂的的牢笼?”
  谢兰幽听了,一言不发,伸手一拂,在河对岸设下一道屏障,好阻拦魂魄过河,沉声道:“此事多说无益,我们去秤杆狱。”
  说罢不理三人,自己转身疾步而行。三人见她如此,只好快步跟上。四人一豹越过界限,进入十八层地狱的底层秤杆狱。四人不偏不倚,行在中央,却见两边刀山火海中连连传来哀嚎,直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四人不言不语,只宁心收神,一路向上行去。将要离开十八层地狱之时,西王母忽然道:“怎么一路行来,总觉得地狱中人,较之往年,似乎有所增加?”
  谢兰幽答道:“正是,往年若有大富之人……之鬼,因生前之事要来这地狱之中,鬼卒们得了钱财,便会想办法替他们周转。如今这些鬼卒都被黑袍大护法和王璇收拾了,没人接这钱,自然有钱就不好使了。没有被周转出去的,人自然就多了。”
  西王母捋捋烈焰的毛,道:“原是这个缘故,我还奇怪怎么地上世事清明,地下却污秽甚多呢。”
  谢兰幽笑道:“这事不能只能只看一处,原来我在枕上黄粱中,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两个国家,一个国家罪犯很多,另一个国家罪犯很少,但前一个国家的治下却比有后一个好太多,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西王母骑在烈焰背上,回身望着她道:“这又是什么古怪的话?”
  谢兰幽道:“你听我说,原来这头一个国家,律法甚严,或是夫妻吵嘴推搡之中打伤了人,或是那个大人对小孩子说了句下流的话,也通通不容于律法,后一个国家却是若非将人打得头破血流,那是不算什么事情的,更不必说只是嘴上不干净。因此后一个国家罪犯极少,前一个国家罪犯又极多。”
  西王母闻言轻轻一笑,道:“这倒有趣,我倒想问问兰幽,依你看来,是前一个国家好,还是后一个国家好?”
  谢兰幽道:“法令宽松,易令奸人逞凶;法令细密,固然是好,只是细密严酷,有时不过一线之隔,兰幽见识浅薄,实在不敢擅自评断。不过我想,百姓的生活,应该是最能体现法律是否优越的一面了吧?”
  西王母细细品味一番,颔首道:“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她二人说话的当口,四人已经出了十八层地狱,越过轮回隧道口,到了记川之畔。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一条幽蓝色的大河自脚下缓缓流过,河上雾气蒙蒙,隐约中似有渡船人在其中撑船往来。河岸上生着延绵不绝的彼岸花,艳丽得宛若情人眼中流出的鲜血,一路铺展,渐渐消失在远方。
  只听一声轻响,一只竹筏磕上河岸,身披蓑衣、带着斗笠的渡船人在竹筏头微微仰面,向岸上大声道:“喂,你们是哪里的孤魂野鬼,怎么还不去投胎啊?”
  谢兰幽也喊道:“我们不是鬼,是黑袍的客人。能让我们上船吗?”那渡船人疑道:“你们是黑袍护法的客人?”西王母看看谢兰幽,说道:“不错,我们急着去见他,你载我们一程吧。”
  渡船人沉吟片刻,道:“好吧,你们上来吧。”四人听了,便飞身上船。渡船人一边将竹竿自提起来,一边偷偷打量着他们。待众人站稳,渡船人将竹竿慢慢顺下去,猛地一撑,竹筏便飘飘荡荡的离开河岸,顺水缓缓前行。
  谢兰幽站在竹筏上,举目但见一条广阔无垠的星河在虚空中与大河并行,低头向下望去,幽蓝色的河中数不清的星子在水中沉浮。
  渡河人余光瞥见她盯着水面,开口提醒道:“那是灵魂生前的记忆,是从忘川里飘过来的,你可小心些,莫要掉下去。”
  谢兰幽道:“知道了,你别担心我。”
  竹筏行了片刻,眼前忽地出现一道转弯,河面猛的宽广了起来,竹筏的向前一冲,渡船人急忙将竹竿向下一插,稳住竹筏。谢兰幽抬起头来,只见幽蓝色的点点星光自东面如鹅毛大雪般纷扬洒落而至。星光下,一条水波不兴的大河像是流动的缎带,徐徐与记川汇到一处。
  谢兰幽见到一点星子飘到自己身畔,心中好奇,伸手将之接住,但觉手心一点微凉,星光在她手心里慢慢消融了。
  便在那个瞬间,谢兰幽神色忽的一凛,不能抑制的杀意自眼底一闪而过,随即敛去,便在此时,忽听西王母问道:“那就是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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