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嗯,在他眼里。
确是他屈指可数的朋友。
两人隔着漫漫翻飞的雪花,待双目对视后,互相点了点头视作问候。
旋即碰头,聊了两句。
甚尔先压低声音问:“请假了?”
今天是周五,按理来讲学校还在上课。
禅院雀点点头,抬手推了下眼镜框,说道:“今天就算去学校,肯定也没办法安心学习,不如给自己放一天假,和大家一起过节。”
她看了看甚尔身后还紧闭着的幛子门,又不确定地说:“我们……来早了?”
但是……
这不就是往常去上学的时间吗?
雀困惑地低头看手表。
“时间没弄错。”
甚尔打了个哈气,慵懒地抬腿迈上积了层薄薄白雪的侧缘,边与跟在身后的雀解释道,“她昨晚特意嘱咐伦子延后半个小时再做早饭,早有预谋的赖床罢了。”
“嗯……芽生这点倒是没变。”雀哭笑不得道。
“岂止。”
说着,甚尔抬手握住了幛子门的边缘,说话时的口吻中掺杂了浓浓的自豪与笑意。
而他说:“这家伙不是从来都没有变过么。”
……
“……再不起床,早饭可就全是我的了。”
“唔……”
芽生蒙住头视作抵抗,然后抱住身侧散发出暖烘烘气味的玉犬,蜷缩身子又往暖桌的下面躲了躲。
但她在身高抽条后就无法再将自己的整个人都藏进狭隘的暖桌里,此时脑袋钻进去,也就意味着下半身会露在外面一部分,于是——
忽然有人开始作恶,在她探出暖桌的脚掌心上挠痒痒。
芽生:?
芽生踹了两下脚,试图躲开对方不厌其烦地骚扰,但明显效果不佳,她蹬来蹬去与空气做斗争的脚腕在几秒后就落入了魔爪,
被两只大手的五指和掌心死死地包裹。
……这个力度和触感。
“……甚尔?好烦啊你……混蛋,不是说好让我睡懒觉的么。”
芽生闭上双眼轻哼,边骂边把头从暖桌下探出,然后在满是睡意的和室内睁开惺忪的双眼,她坐起身,抬眼瞪向正蹲在自己脚跟边的禅院甚尔。
“嗷呜。”
玉犬们抖抖竖立起来的耳朵尖,卧在芽生腿边的白玉犬蹭进甚尔怀里打呼噜,另一只黑玉犬仍被主人抱在怀里,于是它只是仰起头,舔了舔芽生的脸。
好吧,这下脸颊上挂有湿漉漉口水的芽生,是真的清醒了。
她单手撑着歪向一边的头,双臂半趴在身前的暖桌上,威胁道:“准备好承受吵醒本小姐的代价了么——”
甚尔涎皮赖脸道:“好,愿闻其详。”
芽生一顿,才苏醒的大脑还没进入工作状态,昨晚熬夜玩的游戏、术式和此时此刻的对话都混作一滩,她蹙眉沉思片刻后,倏然抬头凶巴巴地“哼”了一声,而后说道:“那惩罚你今天吃不到我的生日蛋糕!你的那份归我了!!”
呜哇,好严重的惩罚啊~——甚尔吹出个轻佻的口哨。
而且更关键的是,
那块蛋糕真的能原封不动地保存到被众人分食的环节吗?
以过往的经历而言可真不好说。
但这仅仅是甚尔在心里腹诽的内容,他清楚得很不能在这时候继续犯贱顶嘴,所以只是坏了吧唧地呲牙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自己接受了芽生的处罚方案。
他盘腿坐下,目送芽生起身走进她的卧室。
这时伦子身着行灯袴和服,双手捧着瓶插花走进和室,她在看到甚尔后不自然地掀动了两下眼皮,迈入和室内的步伐声中也出现了犹豫的停顿。
等甚尔察觉到其明晃晃的视线时,老人又故作伪装地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手中的花瓶上,手指僵硬地摆弄起里面的绣线菊和雪柳。
嘁。
甚尔觉得这些老家伙矫情的要死。
心底指不定又在对他碎碎念地评头论足着什么呢,看不惯却又碍于他——实则是默许他“狐假虎威”的芽生——如今的地位而不敢置喙,最后非要表现出欲言又止的举止晦气人。
他讨厌的不是伦子。
而是以伦子为代表的一小撮依旧固步自封的禅院者。
……等以后干脆搬出去住吧。
过会儿和正弦碰面时,和他提一嘴好了。在将要开发的区域版图里建一幢平墅(高层公寓)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也省得芽生未来在禅院家和市区间来回折腾。
甚尔手指轻轻点动着身前的暖桌桌面,心不在焉地遐想着。
当芽生换好打底衫和高腰长裤走出卧室时,她一边抬起手臂撩开压在衣服下的长发,一边将游神发呆的甚尔映入眼帘。
少女叉腰走过去,正想说什么,却被劫道而来的伦子在中途拦下了。
屈身的伦子毕恭毕敬地道:“芽生大人,公家送来了贺礼。”
芽生:“哦~替我谢谢他们。”
她默认了这个“公家”不止是代表禅院虻矢,十有八九还有其他的三家嫡流和几位长老……大家族就是这点麻烦,逢年过节要互相送礼也就算了,可如今她这位贵女在禅院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每年的诞辰都要受到额外的关注。
伦子点点头,之后她才撵着步伐毫无间隙地凑到芽生耳边,用手抵在嘴前,如蚊蚋般小声说道:“芽生大人,您离出嫁的年纪只剩三年了,这期间还是……”
伦子随即用余光不留痕迹地看了眼甚尔,隐讳地说:“……为好。”
芽生:?
芽生眨了眨眼,怔住:?什么跟什么?
她惊愕地转过面庞,与肯定有听清伦子所言的甚尔对视,其中惨遭震撼的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听到屁大点的禅院直哉说要她下嫁时的豪言壮志。
就算如今的法律允许十六岁的女性在得到监护人的许可后结婚,但……
“我还以为这套说辞在前年就已经被甚尔压下去了。”
伦子:“那时您毕竟还小,有些空穴来风的言论不必放在心上,但今非昔比,您已经到了可以定下婚姻的年纪了……再继续没有分寸下去,于您的名声有损。”
芽生:?!!!
我去。
都过去多少年了,封建余孽还在追我!
芽生揉着乱成一团的眉心,心里谴责自己当时怎么就念及旧情把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埋在身边了,这些年伦子都在默默地恪尽职守,以至于她还常常寻思老人僵化的思想拗不过来就算了,结果……
唉,我就算是真的和甚尔交往了,也轮不到这个家里的谁站出来说三道四。
谁都没资格左右我的人生。
可去他的结婚吧,
我师走芽生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然后跟男人改姓!进坟墓的时候都得姓“师走”!
还有去他狗屎的名声受损。——芽生竖中指。
“伦子你……”拿钱离开吧。
啪——!
芽生的话才说出口,身旁的伦子蓦地连连后退并撞到了才摆放到桌案上的花瓶,迸裂成块块碎片的白瓷散落在地,而原本装在里面的清水也不受控制地洇开在榻榻米上,被修剪过的花枝亦被连带着重重跌倒,变得枝残叶败。
上一秒还团花似雪的造物,此刻竟已芽生从未预料的方式烂在了那里。
芽生看着流淌到自己脚尖前的一滩水,抬头望向伦子。
老妇浑身颤栗地背靠在墙壁与桌案间的位置,而拄在身后的手臂正在不受控制地左右打颤,其摆动的幅度大到连掌下的桌子也发出了惴惴不安的嘶鸣。
伦子惶恐地瞪大年迈的双眼,目光所抵达的位置是——
芽生回头。
看到了甚尔在逼退伦子时的眼神,瘆人心神的锋芒足以在瞬间就直达人的心底,而出现在其阴郁无光的绿眸深处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甚尔警告道:“再多说半句,你就可以到黄泉和鬼魂作伴了。”
“她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伦子:“……”
“……老、老奴……”
“适可而止,伦子!”
芽生呵斥住伦子,当与其怛然失色的苍老面容再度对视后,发号出不容置辩的命令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后就去找新叔领钱吧,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
“没听明白吗?”
“……是。”
第52章
“伦子?她可真是会踩雷区。”
“让一代人摆脱内心继承下来的东西本就很难[1],正雪你还是少说风凉话吧。”
“喂,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些兄弟间的默契啊,你和我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芽生,给你酱油。”
从禅院雀手中接过调味料的芽生将之缓缓倒入手上的味增汤里,她从热汤上方腾空而起的水汽中看向斜侧桌的兄弟二人,挑了挑眉,“那正雪你说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