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还气着呢?”李鹤桢笑着进屋,文姝只坐在床沿,脸却别过去不远看他。
第13章 013
屋里气氛安静且焦灼,文姝哭了一会儿,听不见动静,当是他走了,懊恼地丢开帕子,刚要唤人,却听见身侧男人轻声地笑。
“不高兴见你,你快出去。”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红着眼眶训人样子全无气势。
“好了。这几日你挣的面子还不足么?府里哪个不知文姨娘的厉害,莫说是太太要让你三分,连我,姨娘也不放在眼里呢。”李鹤桢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折纸,点在桌子上,叫她来瞧,“你便是要撵人,也先来看看我给的赔罪礼。”
“我也不要。”狸奴嘴上厉害,却并没拂了他的面子,起身走到近前,拿起那一折纸,展开来看,“我的身契?你要给我放良籍?”
“哼。”她只看了第一页,又给丢下:“果然是我碍了人家的眼,要撵了我,给别个腾地儿。”她走到门口,拨开珠帘大声道:“红柳,您来,收拾了衣裳,打发我走。”
听见主子唤,红柳不敢不应,可大爷在屋里还没说话呢,她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和几个婆子一道说些好话,劝姨娘再问问大爷的意思。
“念书的时候就马虎,看见字儿眼睛跑十万八千里外了,那几张纸呢,你看个扉页就跳脚了?”李鹤桢坐在那里不动,文姝回头望他,心下好奇,复折了回去拿起了再看。
身契底下是一张画了方方框框图样子的黄纸,画了押,上头还有京都府县的官印。再下一张她认识,是李家在京郊乌头庄二百亩田产的地契,乌头庄离京都最近,又引了渭河水灌溉,种出来的瓜果时鲜是一顶一的好,李家几处庄子经营虽都有进项,唯乌头庄头首。
“这是……”猜出了他的想法,文姝偏要明知故问。
“朱衣巷一处七进的宅子,另陪上个庄子,有了这两项,以后可再不用说什么收拾行囊回瓜州的话了。”李鹤桢终于拉到了手,将人牵着抱在怀里,“这不是拿点儿小东西来糊弄,爷把私库都给了你,你要再闹,我也没法子了。”
京都城寸土寸金,朱衣巷东临皇宫,西边是高阳书院,往前是钟鼓楼,朝后是天玑营与巡捕营的一排衙门,安王府那阔派的十三进大宅子也在那里,他说舍了私库,也差不哩了。
“这是给我的?”她歪着头问,“还是……那位正经夫人也有?”
“真真是个霸王。”李鹤桢骂她,“爷是不是真心待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它清不清楚。”看来是哄好了,骂人的话也不说了,开始挤兑了,还问别人有没有?只她一个,就把体己银子全拿出来了,哪还有别人的事儿。
“你拿这些,也哄不好我。”文姝把东西折了,放在原处,仍坐在他膝头,等他来问。
偏李鹤桢不上道,以不变应万变,打量她下一步的主意。文姝嗔他木讷古板,只得欠身凑近,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一通,“你若应我这个,才算哄好呢。”
李鹤桢眉心微拢,想了好久,也没有点头,而是拆开话题,叫路喜带衙门口过户立契的笔吏过来。笑着捏捏她的面腮,“落了你的名字,才算是真着的到你手里了。你要的底气,可是有了?”
第14章
“……一霎时,滴溜溜的风,吹透某得锦战袍。”长乎脸的小戏子哆哆嗦嗦唱完最后一句。豆大的眼泪挂在眼眶,求救的眼神望向不远处的师父。
秋千上的女子高高飞起,如拂堤垂柳,跃出水面,又顺势而归,荡回廊下,听到戏音停下,她只笑着问道:“唱完了?”
便有丫鬟上前呵斥,“怎么停了!主子听得正高兴呢,还不快继续往下唱。”
鼓点子又起,敲了几下,实在打不起劲儿,班头赔着笑脸,上来说情,“姑娘,求您帮着说说情,这都唱了一晌午了,徒弟们年纪小,都还是孩子,打镲的磨破了皮儿还好说,咱们台上的角儿坏了嗓子,我这小戏班子可就没个指望咯。”
小丫鬟倒梢眉竖起,本就难惹的面孔越发刻薄:“说情?你当这是菜市口做买卖呢,你算个东西,我又算什么东西,敢给你说情?”
“姑娘……求求姑娘了……”班头还想讨情,被那丫鬟叱责一通,也只得无奈回来,哄着几位打响器的老先生们再辛苦辛苦。
“凉时节秋风八月天,缓缓而行,叫小校,把车轮慢慢推慢慢摇……”关二爷挑袍念白,应着戏文里落寞戚戚之景,更显悲凉。
忽然有小丫鬟从外头过来禀话:“姑娘,二爷来了。”话落,不等通传,便见江山百宝屏风后走出一人,束发及冠,一身钴蓝缎子圆领袄,臂上扎着骑射束腕,看装扮就知道是才跑了马回来。
“浓浓,快猜二哥给你带了什么宝贝。”辛昱汀走在前面,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子抬了半人高的笼子,外头虽拿黑布罩着,却也瞧得清是什么。
“小团雀?”秋千停驻,辛盼珍团雀似地扑围了过来,看见笼子又蹙眉,“这么大一个,该不会是只鹰吧?”她兴致缺缺,猛禽羽味重,她可不喜欢。
辛昱汀道:“我和马中简去京郊猎场打狐狸,我让了他魁首,他听说你喜欢这个,就从家里拿了送我。”马中简是辛昱汀监察院的下属,马家老太爷为现任内阁首辅,二人自幼玩在一起,是以如今同朝为官,也省了那么多避讳。
“他家的东西,还有我没见过的?”辛盼珍随手掀开罩布,借了天光,自笼子中窥见流光溢彩的一幕,“是珐琅的?”辛盼珍笑着叫丫鬟把罩布拿了,东西摆在太阳地儿里,铜制的笼子里是一支梅,枝梢落有一对儿小团雀,在底座上了劲儿,那两只小团雀就一只快飞,一只去追,还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活的一般。
“这个真好,是我的了。”辛盼珍笑着让人把东西抬去她的院子里,嘱咐一定要摆在那间有贝壳顶窗的耳房里,然后就撒娇地挂在她二哥肩头,辛昱汀嫌外头热,便说要去水崖的里坐着。
“二哥背我。”她小猴子似的搂住她二哥的脖子,辛昱汀屈膝将人把住,嘴里还要揶揄:“没规没矩的,等你成了亲,到了人家家里,还能这样疯闹么?”
“李鹤桢还能骂我不成?”辛盼珍自信满满,“老牛鼻子给我算过的,他是我的正缘,我嫁给他,夫妻恩爱,一世荣华,必得心想如意。”
“一行道长还同你说过这些?”辛昱汀好奇。
“他,他才不会讲这些呢,那就是个呆子,傻子,笨蛋。”
辛盼珍自小被家里惯坏了,一行道长虽年岁有百,却生得风姿绰约神仙皮貌,家里请他来炼丹,辛盼珍第一眼就瞧上了‘丹童’。她防狼猖狂得多了,直抒胸臆的话也曾说过,偏那老牛鼻子是个冥顽不灵的,她都不嫌他年纪大,那老东西竟敢嫌弃她年纪小,不尊重。
辛盼珍气地砸了一屋子的东西,这事儿叫家里知道了,平南侯两口子连夜去给道长道谢,又开祠堂谢了祖宗,得亏是道长宁死不屈,他们家是求丹药,又不是求女婿。后来‘小金枝’又瞧上了李鹤桢,家里四处打听,知道那是个好的,这才稍稍把心放回肚子。
兄妹二人过漫水桥走远,原处太阳地儿里咿咿呀呀,缓辔而行的关二爷还在临江古道上一遍又一遍走着,五彩线缝制的装扮叫汗水打湿,手中关刀有如千斤,在恶奴刁仆们眼皮子底下盯着,也不敢放下一刻。
与此同时,永安侯府倒是安静许多。
文姨娘跟大爷和好了,青山院里的奴才们脸上都带着笑。前几天姨娘搬到平芜院去,不光大爷面沉似水,就是跟着大爷的小路总管也整日里板着脸,路过的狗都得挨他两脚。
好容易姨娘回来了,小路总管活泛的像只小狗,一天来回走动的满头冒汗,跟着的小厮也没有挨骂的。
今儿个十五,是外头铺子掌柜的到府里报账的日子,姨娘闲的无聊,便说要瞧瞧他们是怎么个章程,大爷衙门口有事儿,吩咐了人,就先外头去忙。
管事婆子在院子里摆了屏风,叫账房和外头掌柜们比着从前的章程,就在院子里阴凉的地方慢慢做活。账房们也是头一回被许多人监督着核账,不知是紧张还是忙中出错,算盘珠子都拨错了三五回,有看得懂的小子小声取笑,文姨娘还替那账房说话,记好的账目拿来给她看,她有不懂,且一一询问,账房点明两处,她便融会贯通,明白许多。
账房得见她和气,也不吝啬赞美之词,直夸姨娘聪慧过人,是个看账目的好手。
恰逢李鹤桢下了衙回来,看她大热天的还在外头晒暑,打趣儿道:“能者多劳,你既学会了,不如领一份差,也省了爷一笔开销。”
他原本是随口一说,玩笑的话,偏文姝非要当真的来听,高兴地起身扺掌,“好呀,我就跟着邹先生学,我做小学徒,白给您做事,还不领府上的月钱。”
李鹤桢怔住,路喜在旁笑道:“姨娘怕是不知道,这学徒的差事,非但没有月钱,有些地方交了钱人家也未必肯交。零零碎碎,总不是个好差事,姨娘金贵,可受不住这些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