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可不!新羽忙到现在还没歇,正替程夫人陪着老爷子、老太太,跟段家父母掰扯这件事呢!唉……这婚事八成要黄!不,九成九!十成!”
祁怀璟点头同意。
“不是还有位姓黄的?事已至此,只能便宜这小子了。”
“啧啧,偏这小子已经定了亲,也是越家的姑娘!那姑娘和舒姐儿又素来亲厚,你说这事儿弄的……”
送客后,一直安静写字的沈棠停了笔。
正好,丫鬟刚送来一碗鸽子汤,她便坐在榻上搅弄汤碗,悠然开口。
“怀璟,是你吧?”
祁怀璟脱口而出,“不是!”
沈棠瞧他不假思索,心中更加肯定了。
“哦,我原以为是你吩咐丫鬟煮的鸽子汤……不是吗?”
“……哦,是我。”
沈棠掷下银勺。
“果真是你。我就说,倘若你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凭你的性子,估计会大呼苍天有眼,快哉快哉,怎么会说……”
“骇人听闻!”
既然被她猜到了,祁怀璟索性承认,依旧振振有词。
“的确是我,但又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是把她想给你下的药,放在她的茶水里,又把人送去了飞霞阁……甚至,连黄有山那混蛋玩意儿,都是她自己安排人请过来的!”
他略略讲了来龙去脉,沈棠听到事涉自己,不由胆寒,又觉得一阵恶心。
“那她是想……一石二鸟,顺手毁了越柳儿的婚事?呸,亏她们还整天姐姐长妹妹短的……真恶心。”
“啧啧,我早就说过,她是条毒蛇,只要不高兴,遇见谁都想咬一口。”
他想起近日种种,也嫌恶心。
“这条毒蛇,当真是又小心眼又没胆气!明明是我不愿意娶她,是我对她冷嘲热讽,她不痛快,怎么不敢对我下手?净拿那些阴毒的小伎俩对付女眷……我跟老爷子提过,可他只一笑了之,说是小孩子心性,长大就好了……可这样的臭毛病,一辈子都好不了!”
这件丑闻,一连闹了好些日子。
祁怀璟也不去找老爷子收银票了,毕竟越家上下乱糟糟的,没人搭理他。
杜夫人生气卧床,一大群老姨奶奶们都中看不中用,程新羽夫妇并非血亲,还要照看西西东东两个孩子……
越府管家急得头上冒烟,壮着胆子,去请越老爷子拿主意。
他坐在亡妻的灵前,面如寒铁。
“去找表少爷,让他看着办!”
祁怀璟听到这话,不由怔了一怔……然后接下了差事。
“好啊。”
办就办,他也不白收越家的银票。
第一件,便是越凌舒的婚事。
段家抓了现行,自然是要退婚,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对外只说八字不合,从此一拍两散,各自婚娶。
至于姓黄那小子……越凌舒清醒后百般哭闹,一会儿说强逼,一会说引诱,却死活不肯报官……因不敢说出下药之事,最后只能说是一时糊涂,两厢情愿。
那黄有山已经和越柳儿定了亲,虽然前后有别,但事出有因,只能改聘越凌舒为妻。
可越柳儿因两人早有私情,在家寻死觅活,始终不肯答应退亲,祁怀璟就许了一笔相当丰厚的嫁妆……
她点了头,愿意嫁到黄家做个贵妾。
再后来,姐妹俩同日进门,自然反目成仇,却都知根知底,一辈子斗智斗勇……黄家无一日之宁,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此外,祁怀璟又以家中人事繁乱为由,打发了一批下人。
尤其是越凌舒身边所有的丫鬟,一个不留,都要出府。
说是撵人,可她身边的丫鬟们久受欺凌,无不欢喜。
尤其是翠喜,背着包袱从越凌舒的院子里出来时,简直是喜极而泣,犹如新生。
毕竟,白露塞给她一笔不小的银两,够她吃上十几年的饱饭了。
等丫鬟们都走了,祁怀璟又重新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负责收拾越凌舒被禁足后砸碎的饭菜盘碗……日夜不离,直到她嫁人为止。
不光是丫鬟们,祁怀璟还顺势撵走了一批在府里管着大小差事的旁支远亲。
他素来看不惯这群趴在肥肉上吸油的苍蝇们,恨不得一哄了之。
反正他恶名在外,本就不如外祖父看重亲情道义,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肃清门户,都替老爷子打发走了。
这么一收拾,越家可算是清净多了。
诸事已毕,可毕竟是婚事变丑事,就算是勉强遮掩过去了,也得跟越凌云夫妇和程夫人说一声。
凌云表哥那边,祁怀璟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去一趟西北了。
还好,他素来擅长模仿老爷子的笔迹,写了家书,文笔上含糊些,让他们知道差不多有这事儿,就行。
至于程夫人,祁怀璟夫妇和赵闻峥一家四口,一同去了京郊的宝云山,既是为了禀明家事,也是为了辞行亲长。
正值四月末,半山腰上的小别院,青砖白瓦,映着翠翠山色,苍苍林影。
程夫人正卧病在床,见众人都来了,欢喜了小半日,祁怀璟才低声说了家里出的丑事。
程夫人听罢前因后果,默了一默,让旁人都先出去,只留下了他。
然后,她伸出病弱苍白的手,摸了下他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颊。
“璟儿,你长得很像……咳咳,很像你舅舅。”
祁怀璟点头。
“是,大家一直这么说。”
“可你舅舅心肠软,若换做是他……咳咳……大概不会做得这么绝。”
祁怀璟讶然失色。
“舅妈!”
第103章 不是生来的富贵
程夫人又咳了许久,方才顺了气息。
“你们俩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心性,什么做派,难道我看不出吗?……你刚才说,舒儿哭闹不止,却不许报官,最终承认是两厢情愿……她素来不肯吃亏,必定是有个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认下这事。”
她顿了一顿。
“你们俩人素来不对付,若不是她做错在先,你报复在后……这事不算难猜。”
祁怀璟难得生出些愧意。
一桩丑闻,固然是越凌舒自作自受,可越家毕竟名声大损。
“璟儿,既然我能看出来,老爷子自然也能看出来……他让你出面处理,也是怕旁人发现端倪……咳咳,回家吧,跟老爷子认个错。”
回家后,他径自去了书房。
但老爷子不在。
下人说,老爷去了京郊的院子。
连日阴沉,终于落了一场雷霆大雨,等祁怀璟在京郊小院下马时,已经浑身湿透。
这处小院很旧,两间低矮的小屋,茅草顶已经有些坍塌,在风雨之中,显得格外恓惶。
一方矮桌,小灯如豆,老爷子捏着一只旧碗,自斟自饮,见他进来,也不大觉得意外。
“坐吧。”
这是外祖父早年租住过的屋子,后来发迹生财,便买了下来,自从外祖母辞世后,每当他遇见烦心事,就过来坐坐。
他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滴水,但坐在老爷子对面时,依旧冷硬如刀。
“外祖父,这事是我干的!但我以牙还牙,问心无愧。她这般欺辱我的妻子,若换做是你,你能眼睁睁看着,一笑了之吗?”
老爷子没接话,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示意他倒酒。
“论起来,我教孩子,素来是不大好。”
酒色浑浊,是他当年常喝的村头散酒。
“人人都说,我太过娇惯儿孙了。你娘便是被我宠坏了。可他们知道什么!你娘出生的时候,也是一个大雨天,早春,很冷。我出门贩货,本想连夜回家,偏偏夜雨难行,就在外边住了一晚。没想到,穗儿就在那天晚上,早产生下了你娘……”
穗儿是外祖母的闺名,这么多年来,老爷子从不叫她夫人太太什么的,一直这么叫。
“……等我第二日回家的时候,母女俩浑身都是血,她把女儿捂在怀里,小冻猫子似的,捂了一夜,才聚了一口热气……若是再挨上一时半刻,只怕俩人都要死了!”
老爷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遮住了喉中的哽咽。
“人人都说我太过溺爱芽儿,我怎么能不爱她!她一生下来就受罪,还在襁褓里,就跟着我们两口子东奔西走,穗儿吃苦,芽儿也吃苦……后来有了银子,有了房子,有了铺子……我自然是要宠她的!”
“至于你的舅舅……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他生得晚,我又存了锤炼的心思,放他走南闯北,想让他像我一样,吃一吃世间的苦头。可惜啊……世间太苦,竟白白折了他的性命。”
越老爷子一直说自己离不得京郊的泉水,所以离了京城就头疼,从来不南下做生意。
祁怀璟早就知道,其实他不是离不得京城,而是去不得南边,爱子在南边染了病,他伤了半辈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