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猫公公。
完了,祁怀璟那个不正经的玩笑,显得更可恶了。
冯溪摸了摸阿珍的小肚子,笑得有些得意。
“看来是我的手艺太好了,它恢复得也快,你竟没察觉出来。”
沈棠听罢,抚着脑门直摇头。
洞房之夜被祁怀璟吓到,已经被他笑了好多天,后来她好好研究了一番,原以为大大长了见识,没想到猫儿它……
世事复杂啊,太复杂了。
冯溪笑罢,推来了沈棠送她的医箱车,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来一沓子大大小小的纸片,从中翻出来一张来,拿给沈棠看。
上面写着:
某月某日,某地,黄色幼猫,因某某病,诊某某某某。外敷某某某某某某某某,内服某某某某,十数日而愈。
沈棠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
冯溪笑道:“这是医案。我祖父说,我们行医给药之人,除了心头细致,最要紧的是笔头勤快。但凡给人看过了病,都要留下医案,记下来时辰地点、病症药方。一来是留个根据,怕病人倒打一耙,反说是吃药把人吃坏了。二来是留下经验,若是日后有相似的病情,好做个参考。”
沈棠边听边点头,又接过一张治人的医案,看过,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那你岂不格外辛苦些?不光给人看病,还给猫狗牛马看病,又要给药,又要接生……你一个人啊,抵得上四个人了。”
冯溪又翻出几张有趣的医案,一一递给沈棠看,撒雪花似的铺了一桌子。
“正是呢!这样也好,也不好。好处是医药贯通,不管是男是女,是猫是狗,我看诊、开方、给药,不用再麻烦别人,顺手就全办了。可不好的地方嘛……”
冯溪瞧着一桌子的乱纸,叹着气趴在了上面。
“我打小儿写字就丑,也不喜欢拾掇东西。可祖父每到年底,都要我理清一整年的医案,不光要从年头排到年尾,还要分门别类,人归人,兽归兽,男女老少也要分开,还要分病情、病状……眼看又到年底了,瞧我这一堆零零碎碎的……”
她撑起一只清瘦的手臂,支着轮廓分明的下巴,愁眉苦脸。
“……恐怕又要被老头儿骂上一顿了。”
沈棠捡起几张散落开的纸片,瞧着上面不太工整的字迹,情不自禁弯起了唇。
“真是巧。我啊,别的本事没有,写字理书倒是拿手。不如今日毛遂自荐,在年底前帮你重抄整理一遍……有我在,必然不会让你挨上这顿骂。”
冯溪听了这话,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连连拒绝。
“别别别,我这些纸条可多了,家里还放着好些,字又丑,事又乱,哪儿能劳累你?立冬早就说要帮我抄,我决意不肯。”
沈棠叹了口气,抚了抚在炕桌上窝成一团又昏昏欲睡的阿珍。
“这算什么劳累?我总待在这个院儿里,镇日无事忙,除了走亲戚,连出门都算是新鲜事儿,像你这样平时东奔西走,济世救人,才能算得上劳累。”
冯溪笑着摇头,也去捋阿珍的黄毛。
“你大约是生来享福的命,注定不需东奔西走。”
“……算是福气么?”
双人的手都放在猫上,冯溪的手瘦削有力,又满是薄茧,和沈棠白皙似玉的手,截然不同。
冯溪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指。
“沈棠你瞧,你这手这么嫩,这么软,就该用来喝茶绣花,别费这个力气了。”
沈棠见她执意不肯,微微一笑,决定露出一手绝活。
她走到东间的书架旁,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回来后,把猫抱到一边,把那本书端端正正地放在炕桌上。
“来,冯溪,你瞧瞧这本书,翻一翻——随便翻到哪一页,念出第一句来,我就能接着往下背。”
“这么……厚的书?”
冯溪半信半疑,瞧这本书有一拳那么厚,密密麻麻全是字,她念都念不通顺,沈棠也没多大年纪,她能全背下来?
“且试试看。”
冯溪瞧着沈棠,翻到第一页,磕磕绊绊地念了起来。
“理者,察之而几微必区以别之名也,是故……”
“……谓之分理。在物之质,曰肌理,曰舣理,曰文理;得其分则有条而不紊,谓之条理。”
冯溪见她背得一字不差,点了点头,这才往中间翻了翻。
“夫天地之大,人物之蕃……”
“……事为之委曲条分,苟得其理矣,如直者之中悬,平者之中水,圆者之中规,方者之中矩,然后推诸天下万世而准。”
冯溪瞪大了眼睛,见沈棠依旧气定神闲,又翻到后边几页。
“智也者,言乎其不蔽也……”
“……仁也者,言乎其不私也;勇也者,言乎其自强也;非不蔽不私加以自强,不可语于智仁勇。既以智仁勇行之,即诚也。使智仁勇不得为诚,则是不智不仁不勇,又安得曰智仁勇!”
冯溪听罢,“啪”得一下合上了那本厚书,很是心服口服。
“沈棠,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厚的书,你居然背得下来!若是我……读到第二页就睡着了。”
沈棠微微一笑,抚了抚熟悉的书页,略带眷恋。
“这部书是我家爹爹写的,他花了好些年的心血,只为疏正圣贤之书。”
她想起闺中的时光,悠悠一叹。
“爹爹平日著书立说,像这样零零碎碎的笔记纸条,他扔得满书房都是,谁都不让动,也轻易不让人进书房……但我可以。我在闺中时,一直帮着爹爹整理笔记,梳理文章……”
她拍了拍桌子上的大部头。
“这本书,通篇都有我梳理的痕迹,自然能背下来。”
第67章 三层半浮屠
沈棠翻开这本厚书,找出自家爹爹的姓名,指给冯溪看。
“我家爹爹这部书写得不易,称得上呕心沥血,可学政院是个清水衙门,常年廪费不足,他这多年的心血,险些成了一堆废纸……后来,听说有位姓谢的大善人,给学政院捐了一笔刻书的银子,这才付梓刊印,总算是不负苦心。”
沈棠伸出纤指,给冯溪瞧自己的指侧,那处藏着因长年执笔而留下的薄茧。
“我出阁前,闲暇时就在爹爹的书房侍候笔墨,校对文字,整理辞章。一来是在爹爹跟前尽孝,二来嘛……”
沈棠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些许狡黠。
“……我家小妹总爱跟在我屁股后边,姐姐长姐姐短,一刻也不肯消停。我若是去了书房,保管她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肯跟着,我也能落个一时半刻的清净。”
冯溪听了,险些笑弯了腰。
笑罢,她抚弄着沈棠指侧的薄茧,很是感慨。
“我们家的人行医用药,也不过是碰上一个治一个,一个个治好病人身上的不舒坦。你们父女写成这么厚的书,世间的读书人都能捧着看……沈棠,你的学问这么大,若是个男子,说不定能考中状元呢!”
沈棠笑道:“呵,状元哪儿就那么容易考中了?莫说十年寒窗,二十年也难说。就连我家爹爹,读了半辈子的书,连状元的影儿也没瞧见。”
冯溪哈哈一笑,又道:“不中状元也无妨。我们家堆着许多本医书,没有一本是状元写的,也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就算再过一百年,也照样有人翻。”
沈棠抚掌一笑,拿过冯溪的医案,并排放在那本厚书的旁边。
原本瞧着挺多的一摞纸,和沈家爹爹的大部头一比,就成了薄薄的一层。
“你瞧,我连这么厚的书都能整理清楚,何况这些医案?尽管放心交给我。你不晓得,我家那夫君,家里家外都不指望我……我长日闲着无事,也是手痒。”
话已至此,若再推脱,倒显得矫情,冯溪很爽快地点了头。
“今日劳你帮我一个大忙,日后必定重谢。”
沈棠笑着把阿珍抱到怀中,举起来给她看。
“你救了它的小命,又送到了我家,这还不算大礼?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猫一命,少说也造了三层半的浮屠塔,这便是极难得的谢礼了。”
阿珍缩在沈棠的怀中,听着两人说说笑笑,“喵呜”一声,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安心地打起了哈欠。
天色不早,冯溪起身告辞,眼看晚风又起,再三劝了沈棠不必远送。
沈棠眼看怀中的猫儿睡得正熟,便只送到院门外,又让白露好生送客出门。
沈棠回了屋,一手抱猫,一手拿着医案,刚在东间的书桌旁翻了几页,忽然有丫鬟急匆匆进来传话。
“三奶奶,冯大夫被二爷请去了西院。”
“什么!”
沈棠闻言,霍然起身,怀中猫儿随之惊跳而下。
方才,白露陪着冯溪,刚走到二门处,迎头遇见三五个小厮,簇拥着锦衣绣袍的祁承洲,刚从门外回来。
平日,祁承洲难得归家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