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秦氏左看右看,又压低了声音。
  “太太,她是个病身子,口干舌哑的,近来连话也说不成。上个月,二爷请了流水一样的大夫来,也没看好这病……此时把人撵走,院里院外都无妨,怕是二爷有话说。”
  越夫人见雪姨娘歪着身子跪在地上,确实是个病病殃殃的样子,又听见秦氏的这番话,心里越发不痛快了。
  越夫人正打算替庶子清理门户,一直冷眼看戏的沈棠,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怪不得二嫂嫂为难,好歹也是怀孩子才落下的病,若是没治好就把人卖了,只怕旁人说苛责。”
  秦氏闻言一顿。
  这一句话,打蛇打到了七寸上。
  沈棠原本也不想管这事儿,袖手旁观,也不难。
  可中秋那夜,雪姨娘从岸上伸出了一只玉白的手,和泡在水中的沈棠一起,救了鸾姐儿的性命。
  不管雪姨娘再怎么狡猾,再怎么张狂,她都是鸾姐儿小半个救命恩人。
  如今她病成这样,不管被卖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
  沈棠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不光做不来秦氏这等心狠手辣的手段,更看不惯这等忘恩负义的做派。
  越夫人听见沈棠这句话,忽然变了神色。
  “这就是,洲儿那个刚掉了孩子的姨娘?”
  越夫人一心只在祁怀璟身上,向来对祁承洲的院中的事儿不大留意。
  虽然她平日很难有机会进入梧桐苑,可她叫得出梧桐苑中每一个丫鬟的名字,连新来的画屏,也记得清楚。
  这次见了雪姨娘,越夫人只隐约记得是在祁承洲身边见过的人,又仿佛听人说过,这院里近来没了个孩子。
  沈棠说了这么一句,两下里对上号,越夫人才知道是她。
  秦氏虽不想提这事儿,见沈棠接着话头说了出来,也不得不应了声。
  “正是她。”
  若是旁人,打发个小产过的妇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偏生,越夫人是个曾经失去过孩儿的娘亲。
  “可曾查不出什么缘故,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
  秦氏这次手上干净,也不怕越夫人盘问,身旁正有个伺候过雪姨娘的丫鬟,替她一五一十说了。
  “不知道怎么了,姨娘先是腹痛,呕吐,二爷还以为是常见的孕中呕吐,命喝了酸梅压一压,这下越发了不得了,姨娘全给吐出来了,先是酸梅汤,又是血……大夫来了,就说保不成了……后来发了几天的烧,现在连说话也艰难。”
  “可惜啊!”
  越夫人又想起自己那个未满周岁而夭折的头生孩儿,真心实意地落下两滴泪来。
  “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好端端的没了,她可不是要大病一场!”
  秦氏没想到越夫人这么大转性子,忍不住咬了牙。
  她想让越夫人看看,雪姨娘到底多没规矩,身子又有多没用,没想到正撞到越夫人的心坎上,反倒惺惺相惜起来。
  “洲儿媳妇,给她多找些大夫,好好瞧瞧,用心养养身子。老天若是有眼,那孩子还会回来的。”
  她的孩子就回来了。
  虽然不是来报恩的孩子,可好歹……今日还记得给自己送红梅呢,听说是他亲手剪的,这么大冷的天儿,他还能想着娘亲,谁能说他不好!
  越夫人发了话,让人扶了雪姨娘回屋歇着,又叮嘱秦姜云,好生照应她的身子。
  秦氏咬着牙含笑地答应了。
  越夫人想起陈年往事,好一番触动心肠,直到出了鸣芳院的大门,还在抹眼泪呢。
  沈棠见自家婆婆这样,也不好意思撒手告辞,被她拽着手一起去了郁金堂。
  第64章 越夫人的做派
  祁怀璟因出门晚,天黑后许久才忙完铺子里的事情,迎着冷风回了梧桐苑。
  一进门,小丑猫在暖炉旁跳得正欢,沈棠却不在家。
  他叫丫鬟过来问话。
  “她在哪儿?”
  “回爷的话,奶奶上午出了门就没回来,正在郁金堂陪太太说话。”
  祁怀璟眉头一皱,连斗篷也不解开,扭头就往郁金堂去了。
  郁金堂。
  他一路疾行到了正房门口,没让丫鬟传话,直接掀了帘子进去。
  屋内融暖温香,越夫人和沈棠围坐在暖炉旁的小桌边,一人捧着一只粉彩白瓷汤盅,一边喝着汤羹,一边温声细语地说话。
  好一派婆慈媳孝的亲热样儿。
  祁怀璟一挑眉,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沈棠眼尖,一瞧见他进了门,马上含笑起身。
  “三爷回来了。”
  她倒难得这么乖顺地叫三爷。
  她见祁怀璟的斗篷上落了雪,正要去帮他脱下,越夫人早就连忙扶着丫头走了过去,亲自拍掉他身上雪花,解开半湿的斗篷,瞧瞧他穿的衣服有多厚,还顺便摸摸他的脸冷不冷。
  “璟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外边这么冷,可要把人冻坏了。娘早就说,就那三两个铺子,还值得天天去!你就交给底下人忙活吧,千万别累着自己……”
  祁怀璟充耳不闻,挡开了越夫人拉扯自己的手,见沈棠面色如常,又走到小桌旁,瞧了瞧桌子上的汤羹。
  “这么晚了,你们吃什么呢?”
  沈棠笑道:“红枣银耳燕窝羹。”
  她又压低了声音:“放心,太太和我吃得一样……”
  越夫人跟着走过来,一连声地招呼祁怀璟坐下说话。
  “儿啊,是不是肚子饿了?出去忙了这一整天,一定是累坏了!你先坐下,小厨房里还炖着……”
  明明丫鬟已经添了椅子,祁怀璟偏偏坐在了沈棠的位子上,又端起沈棠的白瓷盅,一饮而尽。
  越夫人方才还很热情,见他喝了沈棠吃剩的燕窝羹,忽然有些不大乐意。
  “璟儿,你不是打小儿不爱吃黏糊的汤羹吗?”
  祁怀璟拽过沈棠的手帕子,自顾自擦了擦嘴角。
  “这碗还行,不难吃。”
  他是不喜欢,可要让越夫人看看,沈棠吃的东西,他随时会吃,别悄默默给她乱放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越夫人听他说好喝,这才略有些宽慰。
  “当然好吃!我每晚都喝,滋补养颜呢!你等会儿,我让人给你也盛一碗……”
  “不吃了,我们要走了。这大半夜的,吃多了……会胖。”
  他推开碗,起了身,拉着沈棠就走。
  没想到,夫妻俩刚到门口,趁着画屏给沈棠穿斗篷的空档,祁怀璟又杀了个回马枪。
  他快走两步,含笑俯身在越夫人的椅背上,小声问她。
  “娘,你没跟她说……越家的事儿吧?”
  越夫人回头瞪了他一眼。
  “没说!滚!”
  祁怀璟满意点头,拍了拍娘亲的肩,扬长而去。
  越夫人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揪下桌上连珠瓶里的一朵红梅,生气地掷在了地上。
  “孽障,费尽心思把他养到这么大,娶了媳妇忘了娘!早就说,婚姻大事就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若是娶了……”
  越夫人骂了好一会儿,瞧着满枝盛开如火的梅花,又忍不住叹气。
  若是他乖乖娶了越家的表妹,自家老爹也不会在盛怒之下,打得他满身是血。
  祁怀璟刚出了郁金堂的院子,又开始盘问沈棠。
  “今儿太太留你做什么,都说了哪些话?做了什么事儿?怎么会这么久没回去?”
  沈棠陪着越夫人坐了这大半日,又听他连声问话,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太太给我讲了一车的话,从她刚嫁到祁家开始讲起,她如何如何不习惯,公爹又如何如何闹别扭……后来有了前头的大哥,她多么欢喜!再后来又那般伤心……最终有了你,她真是疼爱得不得了。”
  沈棠瞧了他一眼。
  “太太还说,你小时候生得多好看,跟女孩儿似的,又有多乖巧,多懂事……比现在可强太多了!”
  祁怀璟略略放了心,笑道:“你们娘俩儿,就光干坐着说话啊?”
  “不止。太太还翻出来你儿时穿过的小衣服小鞋子,一件一件拿给我看。”
  “……”
  祁怀璟听得背上一凉,老娘像是把小时候的自己给扒光了。
  还是当着心上人的面。
  “她真是……烦死人了!”
  沈棠悠悠感慨:“太太是满心爱你。”
  “你倒替她申冤!”
  “夫君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难道不知道?可是……”
  沈棠替他说了出来:“可是,若爱得太多太稠太密了,就会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祁怀璟狠狠点头。
  “说得对,透不过气,让人觉得勒得慌!我非要推开她,赶走她,让她离得远一点儿,让她别那么爱我,才能觉得这日子……松快一点儿。”
  沈棠轻叹一声,笑着拍拍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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