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学会自己吃饭,到歪歪斜斜地写下人生中的第一个字……
  哪怕自己不过是随手折了一枝花送给越夫人,也能听到半天的夸奖。
  “我的乖璟儿啊,怎会如此聪慧伶俐又能干?好乖乖儿,可真是世间难寻的好孩子,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儿,可真真是娘亲的心尖肉哟.……”
  这是越夫人的一贯作风。
  也是祁怀璟最烦她的地方。
  沈棠心如明镜——祁怀璟娇惯自己,跟越夫人娇惯他,如出一辙。
  他们娘俩儿,都是这么娇惯自己心爱的人儿。
  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沈棠眼见他被自己说得一愣,笑着松开了手。
  “像你这般夸我的话,是不是和太太往日夸你的话,很像?”
  沈棠是想让他改一改,别这么有事没事,就高高捧着自己,夸着自己,惯着自己。
  谁知,祁怀璟却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反而想起来她自幼丧母,满心怜爱,又伸手拥她入怀。
  “好棠儿,日后我一定再多夸夸,把先岳母的那份儿,也补回来。”
  沈棠正在他怀里微微挣扎着玩闹,听见这话儿,心中犹如惊雷乍起,登时没了笑意,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她原要嗔怪祁怀璟,像越夫人娇惯他一样,对自己宠溺无度,一点儿小事就把人夸得没边儿。
  没想到,他竟然想到自己年幼时没了娘亲,没人心疼倚仗,比他少了许多无缘无故的溺爱,更少了许多明目张胆的偏袒。
  他要替她的娘亲,一点一点儿补回来。
  沈棠心中大动,眼圈儿一热,眼泪啪嗒就流了下来。
  祁怀璟见她方才还在笑,又突然流了眼泪,猜她被自己的话勾起了思母之心,拥她入怀,又是怜惜又是愧疚。
  “没事没事,如今有了我,咱们俩在一块儿好不好?一天天,一年年,咱们俩总要在一块儿 ……”
  沈棠一字一字听完,窝在他怀中合上了泪眼,再也不肯出言责怪。
  ……
  罢了,罢了。
  若是自家夫君就喜欢这般没有节制的宠爱,便随他去吧。
  毕竟,她当真缺了这很多很多爱。
  第33章 这般中看不中用
  还有两日,便是中秋。
  沈棠把贺节单子都一一发派了,又有十几家的旁支亲眷,因要邀来祁家宅子里吃团圆酒,还要备上一份请柬。
  沈棠忙完诸事,眼见秦氏也不想使她,就借了祁怀璟的书房,亲自誊写这十几家的中秋请柬。
  他的书房在花园前边,也是规规整整的一个小院儿,一明两暗三间广厦,前栽梧桐,后种绿竹,窗下种着芭蕉,满院树荫,明窗半掩,很是清净阔朗。
  沈棠上一次来这书房,还是十一二岁来祁家做客的时节,这次又细细看了一回。
  正是新秋,书房明间炕桌上摆着一瓶清菊,壁上挂书画吊屏,里间有床帐屏几,地上安放着黄铜香炉。
  东边当中是大理石书桌,桌儿上安放笔墨纸砚、象牙盒、鎏金小篆,两边是彩漆描金书橱,堆满了书籍账册。
  祁怀璟见她要写字,主动让出自己的书桌,亲自研墨铺纸,端茶倒水,殷勤得很。
  沈棠也不甚客气,占了他的位置,提笔落字,刚写了两张,见他一会儿过来磨墨,一会儿过来添茶,嫌他事太多,命他坐在自己对面,不许乱走动。
  书房内,夫妻俩相对而坐,祁怀璟翻阅账本,沈棠誊写请柬,倒有着少年时隔着纱帐,相邻而坐,一起读书写字的样子。
  沈棠的字写得极好,簪花小楷,俊秀飘逸。
  祁怀璟啧啧称叹。
  “字如其人,果不其然。”
  沈棠礼尚往来。
  “人如其字,你也不差。”
  “字写多了仔细手疼,你让下人写就是了。”
  “哪儿有这么娇气,你太小瞧人!我闲着也是闲着,只当练字了。再说,有了这个由头,也好来你的书房坐坐。”
  沈棠又想起一事,支起下巴问他。
  “对了,你天天出去都忙什么?还有你家的生意,我只知道大概,你给我细讲讲。”
  祁怀璟略一沉吟。
  “咱们家祖上靠蚕桑起家,爹爹那一辈儿主要经营生丝,二哥接手后,也开始做香料生意,如今共有七家铺子……在广陵城,提起咱们祁家,也算小有名气。”
  “我知道,往年偶然出门从街上过,我家太太会指给我看,说那是祁家的铺子,只是不知道生意怎么样。”
  “生意嘛……自从爹爹走后,这些铺子主要是二哥经营,他做得很好,还有两三位旁支叔伯,也在帮着做事。我从十七岁起,从二哥手里接手了三家,平日过去主要是听掌柜管事们回话,批复文书,遇到大事拿个主张,还有见客、应酬什么的。嗯,我觉得自己手里这几家铺子的生意……不如二哥,但是还行。”
  沈棠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去看祁怀璟的神色。
  他倒坦然自若,笔也没停,龙凤飞舞,又写完了一张。
  沈棠悠悠一叹:“早知如此……”
  祁怀璟看她一眼:“早知我这般中看不中用,就不嫁我了?”
  “倒也不是……早知如此,我就该多打发走几个丫鬟,好给家里省些银子。”
  祁怀璟没想过她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你……我……”
  他停了笔,忍不住探过身去,咬着牙弹了她一指头。
  “你放心!我虽比不上二哥,可咱们家的银子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你的!”
  沈棠“啊呀”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哼,我好养活的很!就咱们俩,谁不好养活,谁心里有数!”
  “……”
  “我是觉得无妨,我们沈家出了名的两袖清风么,不也养活了我们姐弟三个?只不过……常言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咱们长久过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夫君,咱们日后还是要俭省些才好。”
  祁怀璟看着她认真盘算的模样,突然一笑,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咱们再多生三个,我一样养得起。”
  青天白日,说什么生孩子的事情,沈棠微微一羞,伸手把他推远了些。
  “呸,若是三个像我这样的,倒好养活,若是生了个像你这样的混世魔王,一个就……哎呀呀,我还没写完呢,你别……”
  本来也没几份请帖,不知怎的,俩人硬是写到华灯初上,才堪堪写好,再安排人一一送出去,总算办完了这桩差事。
  第34章 中秋夜宴
  转眼便是中秋。
  花厅内,越夫人独坐主位。
  祁怀璟夫妇居东,祁承洲夫妇居西,侧后又设两席,秦姜云一侧是带着鸾姐儿的春姨娘,祁承洲旁边坐着那位不常出来的雪姨娘。
  再往下,祁家亲近些的旁支近亲,也团团坐满了十几桌子。
  茶浓酒艳,已过两巡,一班小戏子在堂下弹弄着琵琶筝弦,唱着一套《锦堂月·帘幕风柔》,正唱在热闹处——
  “最喜得今朝新酒熟,满目花开似绣。愿岁岁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此时,处处丝竹盈耳,人人满泛金杯,瞧着也是一家团圆的盛景。
  沈棠借着看戏的间隙,打量着对面的祁承洲一家。
  祁承洲平日忙得很,不常在家,沈棠小时候见得多些,成婚后反而是只打过几回照面。
  今日细看,他二十大几年纪,身量和祁怀璟差不多高,五官浑厚些,瞧着眉眼不如祁怀璟英俊精致,倒有很是些沉着昂扬的气度。
  沈棠暗忖,他是兄长,又把控家中的大半产业,只因是庶子,在出身上差了祁怀璟一头。
  可兄弟俩看着关系还不错,他似乎也不介怀自己屈居三弟之下。
  此刻,他正看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花旦,看得认真。
  秦姜云端起了一杯酒,碰了碰他的胳膊,祁承洲收回了目光,和她相视一笑,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沈棠瞧见了,暗自一笑。看来,二表哥和秦氏还挺恩爱的。
  可一转眼,他又端起了酒杯,和身侧的雪姨娘对饮而尽,又是一笑。
  沈棠有些笑不出来了。
  倒是春姨娘,离祁承洲略离得远些,秦姜云又转身和她碰了一杯酒,给了她一个眼神,春姨娘略略点头,含笑举杯,走到祁承洲跟前半跪下来,也敬了一杯酒。
  祁承洲也是一笑,碰了杯,一饮而尽。
  转头,又专心去看台上的戏子去了。
  沈棠眼睁睁瞧着这一家好几口人,咬了咬贝齿……暗道这位表哥的笑真不值钱。
  沈棠再看看越夫人席面旁边,也坐着罗姨娘,正在照顾祁幼兰。
  她心道,若是二表哥的亲娘没死,一定也坐在越夫人夫人旁边。
  一想到,这家里每位爷都有两个姨娘,沈棠又有些怏怏不乐,心头又堵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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