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虽然早年间不少来祁家,也主要和越夫人、秦姜云等人打交道。
  西院里的莺莺燕燕,因很少出来见客,就不太常见。今儿在花园里碰见的那位冷清美人儿,更是头一次打照面。
  白露早就猜到主子要问,压低声音,一五一十说了。
  春姨娘是秦姜云的陪嫁丫鬟,自从秦氏有孕,就给她开了脸,摆了酒席,正大光明做了姨娘。
  另一位雪姨娘是庄子上来的乡下姑娘,极受宠爱,只是脾气不大好,也不常出门……
  难怪这么目中无人。
  “只不过,西院的人虽多,二爷膝下,还是只有二奶奶的一个女儿。缘故嘛……就不好说了。”
  白露说得又隐晦又直白,沈棠也听懂了,大约是秦姜云的手笔。
  在祁怀璟成人之前,她的夫君独自一人承担着家业,很是精明干练。
  可他偏偏身为庶子,在身份上吃了亏,秦氏必然要等自己生下嫡长子,才肯让别的莺莺燕燕生孩子。
  白露说罢西院的事情,又凑近了些,在沈棠身侧压低了声音。
  “三爷虽然成婚晚,却是嫡出,如今又娶了您这么好的娘子,日后若一举得男,便是祁家的嫡长孙呢……”
  沈棠脸儿一红,心中却略微一动。
  难怪祁怀璟撵走了所有的旧丫鬟,却偏偏留着白露。
  这姑娘当真是一位忠仆,一心为着三爷着想,连自己也跟着沾光,得了她不少的照顾。
  就连……影儿都见不到的小主子,她也这般上心。
  沈棠自此另眼看她。
  眼看小丫鬟们温好了桂花酒,也烤好了一碟子鹿肉,沈棠尝了两块,果然鲜嫩生香。
  她命人倒了一杯酒,让白露坐下一起吃。
  白露摆手,连声说不敢,让了半日,只吃了半杯酒。倒是画屏,被沈棠喂着吃了两口鹿肉,又喝了一杯甜酒。
  主仆几人正说笑,祁怀璟从外边回来了。
  他正往房中走,见沈棠坐在院子里,止住了步子,含笑走过来。
  沈棠起身迎他,早就被他按着坐了下去,她就夹了一筷子鹿肉,喂到他口中。
  “尝尝,好吃么?”
  “嗯,好吃。这吃法倒少见,是你定的?”
  眼看沈棠笑着点头,祁怀璟方才放开了夸。
  “嗯,当真是比以往吃着有滋味,又新鲜,又有趣。瞧瞧,不是我说,真不愧是我的娘子,色色比旁人强。”
  沈棠早就被他夸得笑成了一朵花,笑着呸他。
  “哪儿就这么新鲜了,你就会哄人!”
  这吃法虽然有些新鲜,也不是亘古未有,何况家里又有现成的炉子,他必定吃过见过,非要变着法儿夸赞,不过博她一笑罢了。
  火炉里燃着通红的银炭,置在院中紫藤花架旁,花架上挑着一盏琉璃明瓦灯。
  祁怀璟坐在沈棠旁边,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口鹿肉,喝了杯桂花酒,又嫌这酒太甜,命人取了一壶金华酒来,自斟自饮。
  他先尝了一口,香甜绝美,其味深长。
  “嗯,好甜的金华酒,你来尝一钟儿。”
  沈棠被他喂了半杯,只觉得辣得很,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这般辣的酒,你还诓人说甜。”
  祁怀璟笑着替她抚背。
  “罢了罢了,你吃不得这烈酒,还是喝这甜水儿吧。”
  说罢,他让丫鬟们都散了,只剩夫妻俩,才把她揽入怀中,一递一口吃肉,又一杯一杯饮酒。
  临近中秋,庭院中月色如水,灯下的枝阴花影深浅明灭,在细细金风中往来摇曳。
  沈棠不惯饮酒,很快就不胜酒力,醉得面色绯红,双眸微醺,眉眼间春色潋滟。
  祁怀璟眼看怀中人醉了酒,又娇又美,心头一动,故意凑到她的襟前。
  “好香,哪儿来的香味儿?”
  沈棠醉意朦胧,勉强有些神智。
  “嗯……是桂花……”
  她抬手去指酒杯,却被祁怀璟扯住,扣压在腰后。
  “不像是桂花香……”
  他把人搂紧了些,低头去咬她的衣襟。
  “……是妹妹身上的香呢。”
  第29章 少年时的月光
  祁怀璟低下头,就在她衣襟处咬了一口。
  “嗯?!”
  沈棠被他咬得一激灵,伸手去推他。
  “别闹,人家醉了。”
  祁怀璟见她眉目晕红,确实有些醉意,又见花架下摆着夏日乘凉用的藤编摇椅,就扶她去歇会儿,又顺手脱了外袍,给她盖在身上挡风。
  明月在天,清风入怀。
  两人并肩躺在摇椅上小憩,摇椅一前一后摇摆,沈棠就窝在他怀中浅浅睡去。
  四下无人,一时寂静,只闻秋虫嘶鸣。
  祁怀璟忽然想起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光。
  那时候,他已经不再去沈家读书,在京中跟着外祖父学做生意,盘账,巡铺子,和各色各样的行商坐贾打交道,觥筹交错。
  有时忙了一整天,他也喜欢这么躺在躺椅上,闲闲歇上一会儿,想想那桩不为人知的心事。
  听说,她刚开始议亲了,也不再轻易见外男,就连他这个表哥,也只能在逢年过节,借着探望姑姑的由头,见上一时半刻,说上几句话。
  如果议亲顺利的话,她会嫁给一个会写满纸锦绣文章的读书人,夫唱妇随,红袖添香,琴瑟和鸣。
  如果那位读书人的才华足够出众,总有一日会出人头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会像姑父常说的那样,很有一番大前程。
  她是官家小姐,这么聪敏机智,又那么赤诚可爱,一定能和夫君过上赌书泼茶的好日子,成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而他,会在名利场上争财逐利,发家振业,娶一个精明能干的妻子,养一堆姨娘通房小戏子。
  白日在外边算计别人,夜里回了后院,再看别人算计自己。
  他会成为一个庸俗的男人,就像他爹,他二哥,像这世间千千万万有点银子花的男子。
  他才十六七岁,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月光如旧。
  一捧朦朦胧胧的月光,像是少年人含糊不清的心事,说不清,道不明。
  但就在那亮着,晃着人的眼睛,窥着人的心房。
  她在做什么呢?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喜欢那人吗?
  若她嫁了人,以后怕是见的更少了,也许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在极碰巧的情景下,才会再见她一面,听她叫一声……
  “表哥。”
  祁怀璟的心尖忽地一颤。
  沈棠抬起醉眼,长睫扑闪,笑意盈盈,明眸中水色潋滟。
  又是一场随风入夜的春梦。
  她醉了酒,身子有些热烫起来,偏偏要往他身边凑,抬手抚他的眉眼。
  祁怀璟低侧了头,随她抚弄。
  从眉尾到眼角,沿着高挺的鼻梁,随即轻触到他的唇。
  他好想咬一口。
  她却没有停,沿着清俊的下巴,滑过滚动的喉结,停在了他发烫的心口处。
  他的心口怦怦直跳,又是很熟悉的燥热不安。
  怀中人又开始喃喃。
  “表哥,你家的人……真是好多啊……”
  祁怀璟心头一酸。
  是啊,祁家的人很多,越家的人也不少,主子下人、旁支姻亲……
  个个都惦记着肥肉一般的家产,有人想割肉,有人想喝汤,有人想连盘端走。
  都像苍蝇逐血般,咬一口是一口。
  可她是读书人家的小姐,家里拢共只有五口人。
  她在察言观色中学会了人情世故,却绝没见过这么赤裸裸的饿虎扑食。
  她太赤诚,太良善,做不成自家这等铜臭商户的主母。
  明月就是明月。
  不能因为喜欢,就勾着她来照亮自己的沟渠。
  有时他会想,若做得足够多,足够好,足够舍得,足够狠心……是不是能在这个虎狼窝里,给她挣出来那一辈子的好时光?
  他没想好。
  他拿不定主意。
  沈棠俯在他的心口,滚烫的脸儿贴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
  她勉强撑起身子,抬起醉眼。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清风徐来,他猛然从少年时的梦境中醒了几分。
  原来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果真力排众议,登了门,提了亲,定了婚期,登门迎娶,挑了红盖头,喝了交杯酒……
  她成了他的结发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要一起度过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已经夺了这明月,勾她在怀。
  那他就要信守承诺,做得足够多,足够好,足够舍得,足够狠心……在这个虎狼窝里,给她挣出来那一辈子的好时光。
  没人知道他的承诺。
  但他知道。
  沈棠酒醉初醒,哪里知道他这番九曲回肠,见他沉默不语,就用纤长的手指去勾弄他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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