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旦遇到变故,带着两个个小孩跑路就已经够困难了,再添上一个,警察都要怀疑他们是人贩子。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两三口吃光早餐,带好帽子走到冉阿让身边,亲了亲他的侧脸:“我得晚上才能回来,孩子就交由您照顾。”
冉阿让冷不防被玛姬用不放心的语气叮嘱了一通,竟感受到了久违的关心,陷入一种暖融融的热意里去。
“您注意安全。”玛姬叮嘱了最后一声,便推开门往肖丹弗男爵府走去。
肖丹弗男爵府坐落在塞纳河北岸,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气势恢宏地矗立着,每个人都穿得人模狗样、精致考究。玛姬一身灰衣混迹其中毫不起眼,因此也没人注意她被帽子挡住大半的脸是什么样的容貌,只有开门的年轻门房以难以察觉地快速吞咽了一下口水。
“早上好,吉许小姐,”他帮玛姬脱下披风,视线不可避免地在她的脖颈上停留一瞬,在接触到她冷冰冰的眼睛时又立刻一激灵,连忙道,“我带您上去。”
为了弥补他的失礼,他善意而不失友好地加上最后一句:“小主人刚吃完早餐,您来得正是时候,只要顺着她来,她就是个顶顶和善好相处的人。”
玛姬弯弯眼睛,朝他笑了一笑:“谢谢你…”
她顿了一顿。
门房立刻说:“吉姆伯恩,小姐。”
“谢谢你,吉姆先生,您一直是值的早班吗?”
吉姆一愣,忽然又反应过来:“是的,小姐。”
玛姬微微曲膝朝他行了一礼:“那么以后多多关照了,先生。”
她的声音软得发甜,吉姆被哄得找不着北,从大门到会客厅的这段距离里,他便将肖丹弗小姐的底细吐露了个底朝天。
卢兹维娅肖丹弗,男爵的独生女,古费拉克的远方亲戚,是个顶顶和善好相处的人,事实也是如此,玛姬只是念了几句拉丁文,她便把她当作学富五车的学者敬佩。
玛姬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一整天的工作,夕阳西下时,她正好路过缪尚咖啡馆的后厅,犹豫了一会,她推门而进。
格朗泰尔照样和博须埃在云石桌面上打牌,格朗泰尔看着桌上的牌面直笑:“局势大好,博须埃先生,我运气真好啊!我出老幺,清了!”
公白飞听见活动门嘎吱的响动声,抬起头来。
“我以为你会在家里歇息一天,玛姬。”他打量着玛姬的脸色,轻声问,“他是什么时候下葬的?”
“昨天晚上。”
“公墓里下葬吗?”格朗泰尔抽空大声问,“要收钱吗?我也想给自己买一个。”
“你闭上嘴巴,格朗泰尔。”博须埃趁机一把抹乱牌面,“重来一次!”
“狗东西!”格朗泰尔大骂,“我花钱也要给你买个坟墓!”
“我很乐意看到你这么热心,大写的r,”博须埃回答,“你知道,人活到三十岁就开始头昏眼花,我可不打算活那么久。”
“你不活,那把你的珍妮小美人介绍给我吧!”
“我还要活,”博须埃说,“牌还没打完,我得把输掉的钱赢回来。”
“三点。”
“老幺。”
“归我出牌。”
“再加四点。”
“…”
“你死了。”
“……”
在这片纷乱的环境中,玛姬只能扯着嗓子让公白飞听清她的话:“我想让玛格丽特扶养他,每月给她一些抚养费。”
“玛格丽特?”公白飞才想起这号人物,“她又要工作,又要养孩子,现在你让她多养一个弃儿…”
“她能干什么工作呀?”玛姬叹了口气,“她连自己名字都拼不对,编织活儿也做得一塌糊涂。我倒是明白她为什么会去干……那种营生了。”
如果不帮她一把,玛姬相信,再过不久她又会重新操持起原来的营生。
公白飞沉默了一会,紧接着他起身拿大衣:“看起来这么做会让你好受很多,那我就不担心了,走吧,天色不早了,夜晚的巴黎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在经过塞纳河时,公白飞状若无意地提起:“你知道那个消息吗,克利夫特,他重新召回了工人和船员,却把旧船卖掉了,这笔钱不知道被他用在哪里…奥德修斯号倒是三天两头出港,或许巴黎港停留的那些船只里就有它的身影——看起来他有把生意转移到巴黎的打算。”
“我和他早就两不相欠了,”玛姬直白了当地说,“你也知道他在狱里骂我骂得可狠,我可没有自讨苦吃的习惯。”
一路再无话,公白飞把马车停在公寓门边,正想回头搀扶玛姬一把,她自己跳下了车。
“太安静了,”玛姬皱着眉头说,“皮埃尔应该回来了,可这里太安静了。”
玛姬猛地推开门,冉阿让正坐在门边的凳子上。
他抬起头,这位老人在春天进入夏天的时候流着大滴大滴的汗珠,这是冷汗,神色恐惧而惊慌。
“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照常带着他们在小路上散步,那小路上经常有些乞丐,”他呆呆地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几苏想递给他时,他抬着头看我,那张脸实再太像沙威——我想再看时,他便低下头,我一手牵着一个,带着孩子跑了。”
冉阿让顿了顿,他的嘴唇在颤抖:“差不多走了几十米路,等我回过神时,那孩子不见了,他不见了。”
冉阿让后悔得几乎要死去,是珂赛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才让他把愧疚之心压抑在心中,这不能怪他,沙威已经让这个可怜的老人成了惊弓之鸟。
第67章
“这不怪您,”玛姬朝屋子里的方向看去,“皮埃尔呢?”
“他一回来就去找那孩子去了,”珂赛特代替她父亲回答,“就在一小时前。”
话音未落,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小路的末头显出形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希望在这个身影后还藏着另一个小小的身影。
走得近了,只有皮埃尔一个人。
他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几乎跑遍了圣安东尼街和巴黎近郊,一进门就猛灌了一大碗冷水,才说:“我明日去警察署问问有没有收容一个孩子。”
这就是没找到的意思。
“公墓呢?”玛姬轻声问,“也许会跟他的兄弟在一处。”
皮埃尔摇头,他找过去的时候公墓已经落了锁,从铁栅栏的缝隙看去,有的只是无名墓碑上一个又一个十字架在月光下闪烁着的银光。
希望落了空,冉阿让发出一声沙哑的长叹,他就像一个犯了错了老小孩,愧疚和后悔填满了他的内心,他很谨慎地选择在日落时分出门,本意是想让这个失去兄弟的孩子散散心,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让人心碎的事情!
玛姬在他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她感到这只手在颤抖,仿佛他刚经历了一场噩梦,意识尚未清醒。
“这不是您的错,”玛姬轻轻地说得飞快,“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这会使精力分散,更何况您还得提防着沙威。”
“孩子,”冉阿让说,“那孩子,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等找到他,”玛姬轻声说,“我们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冉阿让沉默了一会,他紧紧握着玛姬的手仍旧是厚实有力的,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打起精神,发誓要找回这个被他不慎遗失的孩子来。
“那条小路有不少乞讨的人,”他站起身,顺势把玛姬拉起来,“我一个一个去问,一定有看见他跑哪里去的。”
玛姬对此并不抱期望,她认为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对眼前发生的事多瞧一眼,那些乞丐大概连有个孩子从他们面前经过都浑然不觉。
巴士底狱广场的大象,她打算到那里看看。
*
伽弗洛什家的门被敲响了,他费劲地把门搬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望去。
“呀!小姐,晚上好!”他小声打着招呼,“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这边可是有许多巡逻的‘狗’!”
“就你一个人?”玛姬问。
“就我一个人,”伽弗洛什说,“要我留你过夜吗?”
玛姬抿了抿嘴,给他递了块面包:“那孩子不在这里吗?你见过他的踪影吗?”
“谢谢你请我吃夜宵,”伽弗洛什高兴地抓着面包啃了一口,他今晚没吃东西,肚子空荡荡的,“今晚我的住处没有客人,小姐,那孩子没有回来——他不见了?”
玛姬没有回答,伽弗洛什自顾自地说:“也许被警察抓走了,或是被什么江湖艺人拐走了,也许是迷路了,也许是在孤儿院里。这种失踪的事儿太常见了,巴黎这么大,桥洞、屋檐多得数不清,一旦离开了家,就再也回不去了。”
虽然在伽弗洛什这里没找到孩子,但他说的话给了玛姬一些提示,她连夜写出十几份寻人启事,请咖啡馆后厅的那些朋友们送到警察署和巴黎几家孤儿院里去。又请公白飞画出那孩子的长相,好让冉阿让拿着画像去找那些受过他帮助的乞丐辨认。伽弗洛什也拿了几张,分给他那些住在桥洞、屋檐底下的朋友,因此得了好几法郎的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