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以为杜朗德医生不常出门的。”玛姬把披风拉到脖子上围起来,挡住那飕飕直往里灌的冷风。
  弗里茨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问她:“您还想去哪里吗?”
  “不走了,”玛姬说,“我就在这等他回来。”
  于是弗里茨请她到会客厅坐下,给她烧了暖和的炉火,这是玛姬第二次来到这间会客厅,第一次时她心里装着事,无心打量,之后几次都被克利夫特直接迎到楼上去了,也就再也没来过会客厅。
  她这时候才发现尽管她从没见过克利夫特看书,但他收藏的书堆满了一墙的书架,历史的、经济的、政治的、科技的,不胜枚举,她随手抽出一本薄薄的杂志看,里头夹了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化学公式,她用她高中毕业后就没再拿起过的化学知识辨认了几秒,终于记起着是硫磺燃烧生成二氧化硫的公式。
  显而易见,这并不是克利夫特写的,而更有可能是杜朗德医生。
  她翻了几页,忽然觉得杜朗德医生的思想有些危险——这份杂志通篇都在教导人们怎么手搓炸弹,制造爆炸,以最小的成本给人体造成最大的伤害,杜朗德医生简直是兴趣独特。
  弗里茨端着泡好的热茶走进来,见玛姬看得很认真,不由得问:“玛姬小姐,您看得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符号?”
  “学过一点。”
  “您在哪里上的学?”弗里茨认得那份杂志,“竟然会有这么学识渊博的老师,这可是杜朗德医生亲自跑了趟巴黎医科大学带回来的,说是最新研究呢。”
  玛姬不再回答,她把杂志塞了回去,由于书摆放地太过密集,她废了好大一通力气才塞进三分之一,弗里茨把茶往边上一放,说:“我来放就行。”
  “不用,”玛姬回身,“我能…”
  话没说完,她一个胳膊肘把茶杯从桌几上撞了下来。
  陶瓷碎裂的声音本应该是清脆响亮的,但它却被一阵可怕的惊讶天巨响掩盖了。
  玛姬与弗里茨面面相觑。
  “门外有人,”弗里茨说,“我得去看看,您不要走动,小心陶瓷划伤您。”
  他把碎瓷片踢了踢,还没走到门边,门便被人撞开了。
  原来刚才那一声响动是撞门声,与冷风一起冲进门内的是一群穿着深蓝色双排扣大衣,马裤与长靴的警察,他们猛地把弗里茨推到墙上,像鬼子进村一样风卷残云地搜刮起来。
  “依法搜查!”人群中有人这么吼了一句。
  玛姬还没来得及眨眼,就有一个眼熟的人被推搡着从她身边经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的天,他赤着脚,只穿了件衬衫,扣子只扣了四五个,看起来有些狼狈。
  “克利夫特!”玛姬下意识出声。
  他踩到了地上尖锐的瓷片,立刻有鲜红的血珠从那双冻得青白的脚沁出来,但他就像没感受到疼痛一样,面色冷漠,像是被抽空了魂。
  “克利夫特!”玛姬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踩到瓷片了,紧跟着他走了几步。
  克利夫特像是才听到声音,缓缓地扭过头,他看着她,顶了顶下颚。
  玛姬听见他压抑着愤怒的声音,或者是根本没有抑制,那恨意就像沸腾的岩浆一样喷发在她身上。
  他说。
  “滚出去!”
  第41章
  立刻有两名警察狠狠地抓住克利夫特的胳膊,粗暴地把他的双臂扭转到他背后。
  克利夫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薄薄的白衬衫勾勒出他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像钉子一样站在原地,梗着脖子死死盯着玛姬,面孔甚至因为发力反抗而变得狰狞,青筋直爆,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灰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被背叛的异样痛苦。
  这种神情让周围所有警察都不由得停住动作,玛姬忍不住走上前,想替他拢拢衣领。
  克利夫特嫌恶地避开了她的手,这是头一回,他用这种语气对玛姬说话。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这回你称心如意了吧!”他嘶哑的声音完全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绝望,“弗里茨!把她赶出去!我就算是死也不想见到她!”
  “你放心,”有警察冷冰冰地接话,“死刑的要求没这么简单,你还配不上,只不过看起来是要和铁栅栏渡过漫长的后半生了。”
  玛姬这才注意到沙威的存在,当其他警察带着顺手牵羊的视线在屋子里四处环顾,琢磨着待会能带走什么值钱玩意时,他如同守着猎物的豹子,手里拿着一支拐杖,看样子会随时给逃跑的犯人来那么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连你一起审问,”他转头对玛姬说,“我知道你做过什么,我发誓我会查出来。”
  克利夫特立刻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恶意,玛姬看得一清二楚,可当沙威回过头去时,他苍白着脸色,一声不吭。
  弗里茨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看主人,看看玛姬,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犹豫,警察并不会给他时间,一个警察,玛姬认出他是那天到她家来逮捕安灼拉的,年纪较长的一位,拿起警棍尖锐的那一角毫不留情地往克利夫特腰间戳去,完全看不见那一日的恭敬:“账册呢?快去找出来!”
  克利夫特的脸庞有一瞬间痛楚地扭曲,但很快他冷冷地笑起来:“如果你是想凭借这个给我定罪,那只能说是痴心妄想。”
  紧接着他把视线扭转到玛姬身上,胸口因为心绪不宁而剧烈地起伏,对她咬牙切齿:“我真是昏了头,瞎了眼…”
  他没能把带着恨意的话说完,警察见会客厅里翻不出来什么东西,便不耐烦地硬把他拉走。
  沙威留了下来,他有话要对玛姬说。
  “真是个可怜的人,他恐怕还不知道,弗赛市市政厅厅长打算借这个原因查抄奥德修斯号上的货物呢,不过这都怪他做事不严谨,轻信他人,”沙威的语气有一种罕见的怜悯,他心中的得意流露出一些在脸上,“如果你能告诉我冉阿让在哪里,或许我可以帮上点忙——你和我都知道,在今日之前,他可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玛姬心头和手脚发起软来,她听见楼上不留情面的斥骂声:“走快点!你这个野种!”,紧接着传来瓷器碎裂,重物被掀倒的声音。
  “…您是在威胁我吗?”玛姬的声音有点发抖,“您可真无耻!”
  “我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我,”沙威说,“一般心里有鬼的人看见我就害怕得走不动道了——既然如此,我劝你要小心一点。”
  弗里茨此时终于做出来决定,他知道他的心还是在主人身上的,便冷硬地对玛姬说:“门在那边,玛姬小姐,还没关上呢——我猜想你用不着我送你出去,马车在外面等着,你可以直接回家,这里不再需要你了。”
  顶着这些声音,玛姬心里头成了一堆乱麻,她不能再在这种环境下呆着了,否则再看一眼克利夫特,沙威再说一句,她都会控制不住地把话说出来——可这完全无济于事,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另一个人陷入危险当中。
  玛姬跑出米梅尔顿大街十号公寓,由于这寂静的午后出现的噪音,已经有不少小憩的人从房间里打开窗户,好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一看见玛姬从门里跑出来,齐刷刷地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看热闹是人类的本能,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立即有位穿着貂皮大衣的公子哥吹了声口哨,轻佻地问:“喂!好姑娘,告诉我,那位污染空气的崔维斯先生犯了什么事啊?”
  他们早就看不顺眼克利夫特了。
  玛姬捂住脸,把披风的兜帽戴上,跳上马车,压低声音对车夫说:“您开车吧!我要去…”
  车夫打断了她:“再多的钱我也不做这一笔生意,我只做正道人的生意,您看起来与被押进去的囚犯交集颇深,请下车吧。”
  他看见玛姬有些发愣,于是好心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们都在看着呢,你上了我的车,他们就不爱做我的车了——我只是个赚钱养家的,您呢,我劝您赶紧离开,再不要回来,这会对您的名誉好点。”
  天空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灰色,没过一会就下起了雪,她肩头立刻堆满了白色的雪花。
  这种天气本来出门的人就不多,更何况雪越下越大,即使是躲到屋檐下也无济于事,玛姬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知道自己只好走上七八里路回家去了。
  一开始的路还好走一点,由于路面清扫得勤快,只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等到了工厂附近,除了没有清扫的旧雪化冻又重新结成冰壳外,还有湿润的煤渣泥屑。
  尽管玛姬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路面了,还是不留神摔了一跤,硬邦邦的地面立刻让疼痛从尾椎骨蹿到脑髓,那件干净裙子立刻粘上了泥灰——那种半化不化的泥,散发着一股冷冰冰的恶臭。
  她坐在地上缓了一阵子,心里头想的是克利夫特。
  他裸露的脚,沾上血迹的地板,还有结着冰霜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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