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条怜绕着客厅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好几圈。
  说实在的,她很累了,也有点困。如果能够让她躺下来睡上一觉,绝对再好不过。可问题是,那里能睡呢?
  最适合用于歇息的被炉被甚尔完全占满,沙发上也堆满了东西,仅有的空间被挤压得不剩多少。阳台或许是个不错的去处,可外头的雨一点没停,她也不想再湿哒哒的了。
  几圈转悠下来,她最后还是在被炉旁停下了,把掉落在地的啤酒罐和橘子皮拢到一边,姑且为自己清出了可以落足的空间,艰难地盘腿坐下。
  在狭窄又阴冷的这间公寓里,唯独此处靠近被炉的热气,比其他任何一个角落都要舒服些。
  五条怜以这副委屈巴拉地姿势坐着,脑袋几乎耷拉到了膝盖上。体温和被炉溢出的一段暖风帮着烘干了她的衣服和头发,也终于赶走了久久盘踞在她心底的冰冷感。就在将要触及梦乡之际,“每隔两小时喂奶”这一概念猛地跳进了她的大脑里,倏地让她惊醒了。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小跑到婴儿床边,开罐舀粉冲泡喂食一气呵成。
  干完这一连串的事情,她总算能松一口气了,重新窝回到被炉旁的小小空间里,借着这点热气团起身继续打盹。
  眯上两个钟头,再次被使命唤醒,完工后继续歇息,然后再在两小时后自然醒来。这似乎快要形成一个奇妙的循环了。
  当甚尔慢悠悠醒来时,正好接近第四次循环的末尾。要是他再多眯上一会儿,就能亲眼见证五条怜的弹射起跳了。
  不过,就算是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因为他都没认出来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小孩是谁,一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困惑着困惑着,他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在完成委托任务——这委托当真被他拖了很久很久——的途中,遇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五条家的难缠小孩,难缠到她甚至爬到了自己的背上又打又咬,有够烦人。
  说实在的,甚尔本来真打算杀了她,或者至少丢到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哪怕她说出了“我什么都会帮你做的”这种大话。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工作场景被这小屁孩看了个遍,凭空多出一个目击证人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事。还好他想起来了,家里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存在着,而她说出的承诺刚好适用。
  于是,收起了刀,把吃到一半的面包丢还给她。在拿到面包的瞬间,这孩子的锐气瞬间消失了,像条迟钝的小狗一路跟在身后,就这么回来了。
  睡了太久,脑袋昏昏沉沉。甚尔用大拇指揉着太阳穴,顺手从桌上的一堆垃圾里摸到了仅剩的最后一颗橘子,慢吞吞地剥起来。
  “喂。”他对着坐在被炉边的小家伙甩甩手,“醒一醒。”
  来自天与暴君的唤醒服务非常有效,五条怜倏地就从无比抽象的梦中醒来了。与甚尔对上视线的瞬间,她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表情都僵硬了一瞬,几秒钟后才飞快地站起来,用手抚平和服的褶皱,向他认真地鞠躬。
  “早上好,甚尔先生。”
  就连问好都是毕恭毕敬的。
  好嘛,昨天那副野狗似的锐气模样,看来是一点都不剩了。
  甚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高兴。他冷笑了一声,依旧懒洋洋地躺着,把橘子丢进嘴里,视线上下一扫,把她看了个遍。
  “多大了?”
  她的表情莫名多出了一点紧张:“十三岁。”
  “哦……”果然是这样。
  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小屁孩的样子,还留着短短的妹妹头,手腕细得像筷子,个子也矮,才比他的手肘高出一点,记得她昨天走在身后时,存在感小到几乎不存在。
  这样的孩子,能派上什么用场呢?甚尔心里想笑。
  “名字?”
  “五条,呃。”她突然涨红了脸,“怜(satoru)。”
  “五条怜?”他不自觉地把这名字重复了一遍,“有点耳熟。”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在颤抖:“是和六眼一样的名字。”
  “哦,对,五条家的六眼。”
  他夸张地点点脑袋,仿佛真有这么认同。
  “你和六眼又是什么关系?”他追问着,“从一个家里出来的,名字还一样,很难让人不多想吧?”
  “姑且……”
  五条怜的脸颊已经涨得发紫了,呼吸也如同战栗。几近艰难的,她挤出了几个字。
  “姑且是,那位六眼的妹妹。”
  第3章 这个家里有个烦人的东西
  五条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加上“姑且”一词。
  说出了“姑且”的自己,怎么看都像是个在厚着脸皮撒谎的讨厌小孩一样,她自己都觉得羞耻。
  有些意外的是,在甚尔的脸上,她没有看到什么意外的表情,也不存在太多的困惑,刚才短短地在他眼中掠过的一点好奇,现在也消失无踪了。无力地耷拉着的眼皮里写满乏味,看来她的趣味性已经比不上他手里的橘子了。
  “所以,你是咒术师吗?”
  一下子跳过了六眼或是妹妹的话题,他的话题像是飞到了千里之外。
  五条怜原本还在心里纠结着呢,不知道是不是要好好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与五条悟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有他们之间相似的长相。可他一点没问,心中的纠结彻底失去了落点。她无力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放心。”
  啪——甚尔把橘子皮丢到桌上,精准地叠在了桌角的烟灰缸上,话音同橘子皮一样,飞快地瘪下去了。
  “就算你承认自己是咒术师,我也不会杀了你的。”
  他好像说出了很恐怖的话,可五条怜当下却没感觉到多少恐惧,倒是涨红的脸烧得更滚烫了一点。她感到好羞耻。
  “……不是。”嚅嗫着说出口的话语压低了她的脑袋,“我、我没能成为咒术师。我有咒力,但没有继承术式……抱歉。”
  五条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道歉的话语,可这句“抱歉”还是在不经意间从嘴里溜出去了。
  好像听到甚尔笑了一声,很戏谑的意味。
  “因为没能成为咒术师,所以离家出走了?”他眯起的眼眸也像在嘲笑她。
  “不是的!”她急急地为自己辩解,“我……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呢?五条怜说不出口,她能感觉到藏在衣袖口袋里的银色戒指在硌痛着骨肉。
  她离家的原因,其实很愚蠢,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也算得上是经年累月的长久思虑,无论如何,她都将这份冲动实现了。旁人真的能够理解她的冲动吗?五条怜不知道。
  所以她犹豫了——担心不被认同、担心被嘲笑,这构成了一切让她犹豫的理由,沉默了许久都说不出半句话,实在窝囊。
  “行吧。反正我是无所谓。”
  甚尔还是满不在意的,翻了个身钻进了被炉的更深处。
  “你说什么都会替我做的,对吗?那你以后好好听得我的话干活就行了。”
  烦恼的问题就此消失无踪,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点点头:“好!”
  虽然起点不顺利,过程也颇为曲折,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总算能有一个容身之所了,五条怜感到万分庆幸。可惜松懈的这口气还没能彻底吐出来呢,身后忽然响起了“哇”了一声。要不了多久,这声响就会变成夺命的哭声了。
  啊,忘记了,马上就到两个小时的界限了!喂奶的技巧她确实是已经掌握了没错,但要怎么才能哄好大哭的婴儿,她完全没头绪呀!
  五条怜慌了,瞬间头皮发麻,想向甚尔投去求助的视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已经彻底钻进了被炉里去,用被子蒙住脑袋,简直就是一只鸵鸟。
  笨拙地在原地僵了片刻,五条怜终于意识到事实了——事实就是,现在只有她能去停止小怪物的哭声了。真是万难的工作呢。
  一步一步,她磨蹭着走到婴儿床边,与躺在里头的小怪物第一次打了照面。
  喂了一整晚的奶,照理说她和这孩子应该已经建立起了不得的羁绊了,但实际上,她还没有正经打量过他几眼,这都怪昨晚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天亮了,倒是能看清了。于是便也能发现,爆发出洪亮哭声的小怪物,其实不那么像是怪物。
  他看起来好小的一个,也不知道究竟多大了,正卯足了劲哭闹着,粉扑扑的浑圆脸蛋涨得通红,连带着一头短短的黑发都要翘起来了,握紧的拳头在空中挥来挥去,仿佛正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所以,该怎么哄孩子来着?五条怜毫无头绪,总之先手脚飞快地泡好了奶,把奶瓶怼进他的嘴里。
  明明晚上还乖巧的很,这会儿却彻底闹腾疯了,小怪物不停左右摇着脑袋,怎么都不愿意配合。手忙脚乱好一阵,喂奶的进度依旧停留在百分之零,而五条怜的脑袋已经变成五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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