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但医生当初的话也并不是危言耸听,婴儿身子骨很弱,医生说,恐怕很难健康长大。
宁秀想,“很难”又不是“不能”。
她不假思索给婴儿取了“平安”的名字,宁平安宁平安,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宁秀与丈夫搁浅了事业,精心护着宁平安,像在沙漠里养一朵容易凋谢的百合。
幼小的宁平安身娇体弱,经常生病,忌口也多,偏生又是个爱吃的。四岁那年他第一次花生过敏,直接就进了急救室,人差点没挺过来。
后怕的宁秀对保姆大发雷霆,后来更是对宁平安的饮食一万个上心,每天的配料表都是要亲自过目的。
百合经过狂风侵袭、沙土飞扬,虽然经过不少坎坷,到底还是盛开着。
被娇养的宁平安白白嫩嫩,黏人又爱撒娇。
他会在某个雷雨天气,借着电闪雷鸣的理由要拉哥哥跑去爸爸妈妈的房间。
宁文意觉得自己都是大孩子了,这么做有些丟男子汉的脸,但一但弟弟拉住自己的手,边摇边用星星眼看着自己,用甜糊糊奶乎乎的声音说“去嘛去嘛”,他就会立马败下阵来。
于是拉着哥哥的宁平安,小猫似的窜到爸爸妈妈的床上,眉头故意皱起来,一边嘟囔着“ich hab 'angst”【我好害怕】,一边把被子拉到自己和哥哥身上。
宁秀与艾乐客轻易看出小儿子其实并不怕雷雨,但并不戳穿,两人把两小孩环在中间,四个人紧密相拥,在雷雨喧哗中感受彼此的心跳、家人的温度。
他会在全家一起出游时,突然停下脚步、张开双臂,等着哥哥、爸爸或者妈妈抱住他。
谁第一个抱住他都无所谓,因为他会从一个人的怀里待会儿,再跑到另一个人儿怀里。
他经常生病,与家庭医生也就特别熟,每次医生打针输液,不给糖吃,是不会让人碰的;医生治疗完,他也得等医生摸摸自己的头,夸一句“安安真棒”才罢休,否则就会用期待的目光直直看着你,身后好像有小尾巴一直摇啊摇。
直到十五岁那年,宁平安好像才脱离了离不开人的婴儿时期。
那年他主动对艾乐客和宁秀说,不用为了我一直留在国内,去你们工作需要的地方;他对宁文意说,哥,别让我绊住你,你想去留学不是吗?
于是那年开始,宁秀与艾乐客开始在各国来回飞,宁文意去了英国读高中,彼时尚小学的宁平安独自一人留在国内,每天与家人们视频通话时,笑容依旧如从前般单纯明媚,语气依旧如从前般甜得发腻。
但等三人回过头来,却发现宁平安成了所谓的社恐,他排斥除身边人以外的碰触,排斥和不熟悉的人交流,甚至到了有躯体反应的地步。
没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宁秀一直很在意,旁敲侧击过几次,但她这小儿子却始终一脸懵懂,以至于宁秀无法确定他是在真的没听懂还是在回避。
当然,其中肯定有不正常之处。
但社恐又不是那么大的问题,对于宁秀而言,只要安安每天开开心心的,不和人交流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外界的一切麻烦和障碍夫妻俩人都会为儿子扫除。
所以宁秀在意,却没有那么担忧。
反而是现在,宁平安突然走出舒适圈、为难自己的决定,让宁秀忍不住提起心来。
*
“我平常也没有事,正好有朋友推荐这个综艺嘛~”
宁清柠打哈哈,语气尽可能软,撒娇求放过的意味不言而喻。
宁秀向来拿他没办法,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后就把这话揭过了。
艾乐客递出新话茬,问出自己一直关心的事:“wie war dein erster tag hier?”【第一天来到这儿,体验怎么样啊?】
宁清柠先是将袖子往下撸了撸,还没等他回答,一句“安安,你现在感觉还好吧?”随着脚步声传来直直传入宁清柠的耳朵和手机屏幕里。
屏幕里的三位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这位人未到声先到的是何现,他进了宁清柠房间,看到宁清柠在打电话后,才后知后觉擅自进对方房间有些不礼貌——不过宁清柠没锁门。
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何现看着宁清柠用他听不懂的外语说着什么,又用中文臭屁地说了句“谁不喜欢我啊,放心吧,一切顺利!”,又用手掌比了心,最后才挂了电话。
宁清柠一挂电话,何现就忍不住追问:“你刚才说的什么语啊?”
“德语,我爸是德国人。”宁清柠从床头柜里拿出两条巧克力,递给何现一条,“坐。”
说完,他利落撕开包装,啃起巧克力。
“你竟然是混血,好酷!”
宁平安相貌上随了妈,虽然五官足够精致,但骨相仍是东方人,混血感并没有那么明显,也难怪何现有些意外。
何现接过巧克力,看清宁清柠撕破的包装牌子后,仿佛看到了被撕成两半的红钞,心在滴血。他认识这巧克力的牌子,死贵死贵的,一条要上千。
他虽然不穷,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将巧克力收到口袋里,何现吸了口气缓了缓心情,再看向宁清柠,目光就不一样了:这可是混血富二代啊!
“你别这么看我,心里怪发毛的。”
宁清柠不自然地躲躲,虽然对于他来说几乎有救命之恩的何现已经不算是陌生人了,但对方用这种要吃了他的眼神看着他时,社恐本恐想原地隐身。
“哦?哦,好。”
尴尬梅开二度,何现又摸了摸鼻子。
“对了,知道了你是混血后再看你,发现你的眼睛是蓝褐色哎。”
何现说,“说起来,我十九岁那年演人生第一个角色,演的就是一个混血少年——白净、可爱,眼睛和你差不多的颜色。
要是你演的话,说不定会更适合,连隐形眼镜都省了呢。”
宁清柠咬一口巧克力,嚼里面的榛果,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脑袋。
何现来了兴致,向宁清柠讲述他当演员这十几年来的经历。
“我出生于农村,十八岁那年没考上大学,就来到大城市打工。本来想着学门手艺,能维持了生计就挺好的,没想到因为我长得还不错,被人相中拍一部电影,演男主,给几十万。
一开始听到这事,我还以为人家是骗子,后来发现是真的后,以为自己是被天上掉的大馅饼砸中了。
然后更大的馅饼砸中了我:我拍的电影顺利上映并获奖了。
那年所有人都夸我是匹黑马,说我第一部作品就拍了电影还获得了最佳新人奖多么多么了不起,说我未来不可限量。
我真信了,不顾爹娘‘拿着你挣的钱开个小店,就不愁生计了’的建议,毅然决然留在了大城市,往娱乐圈这趟浑水里蹚。
我以为等着我的是风光无限,是一项又一项奖,却没想到我压根没作品拍。
你没权没势没流量,谁找你啊。
我摸爬滚打,一晃十几年了,自认为演技肯定算不上差了,但仍旧是十八线。
咱也不是想多出名,但你没知名度又没背景,就没有好作品找你。
哎,难啊,难啊。”
他摇头又叹气,这些年的打击已经让他怀疑走演员这条路是否正确。
叹完气,他又自嘲一笑,笑容发苦。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应该不能理解吧。”
你应该不能理解吧,我从小就对表演有着浓厚的兴趣,小时候经常在家里自己编剧,扮演各种角色,让家人们捧腹大笑,但偏偏,我清楚地知道以我的家境,当演员并不现实,所以我一开始是很认命的,把自己的梦深埋在心底,只想老实地养家糊口。
你应该不能理解吧,是命运自己要和我开玩笑,我却当了真。得了新人奖后,我对自己的表演事业充满信心,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降紫薇星,想象着自己获得一项又一项奖,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有越来越多的参演机会。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小丑而已。
你应该不能理解吧,我有多焦虑与迷茫。最初我信誓旦旦想自己不要接烂片,后来却发现我是谁啊,我什么都不是,资源这么紧张,不接一些质量不高的作品来维持自己的知名度,谁认识你啊。
最初我想让父母过上富裕的生活,成为他们拿的出手的儿子,可是呢?结果呢?最初拍电影的几十万被花了个精光,我到如今也只是勉强维生——还是靠综艺靠广告,不靠演技不靠作品。
你能猜到吗,我一点也不想上综艺,但我真的没有别的曝光途径了。
何现眼睛好像是弯的笑的,却仿佛要落下泪来。
宁清柠看着他,语气很轻:“我确实不能理解。”
第70章
有人说,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宁清柠与宁平安都很相信这句话。
“我不是你,没有像你一样勤劳能干,从小就帮家里干农活——我衣来伸口, 饭来张口,到现在都不会做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