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小一的父亲得到这“证据”得到的很巧。
  《朝阳》这张照片十分出圈,节目组发现这张照片后,为了牟利,以这张照片为封面,出售节目周边。
  小一的父亲在城里送外卖,有一单的地址是一个小卖部。
  隔着玻璃窗,小一的父亲一眼就看到了这张用于展示的照片,上面赫然有自己的儿子。
  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身为一名传统父亲,能在照片、报纸、电视等任一地方看见自己孩子,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孩子出名了。
  他恍然间好像来到了二十年后,看见已经功成名就的孩子挺着胸脯向他走来。
  美梦还没做完,一通来自警局的电话打进了他老旧的手机。
  小一的父亲怀着畏惧接通,对面的警察言语焦急,又不失职业素养:“您好,是王桂凤和王望龙的儿子吗?”
  王桂凤和王望龙,是小一奶奶和爷爷饿名字。
  “您父母似乎有什么急事,我们这边临时找不到会手语的人,您方便回来一趟吗?”
  小一父亲火急火燎赶回来,通过两位老人家急得几乎要出现残影的手语,得知儿子失踪了的噩耗。
  昨晚十点时,奶奶习惯性去孙子房间看了眼孩子睡得香吗、有没有蹬被子,这时候小一还在床上。
  但当一清早,奶奶再去小一房里,床上已没有了余温。
  小一不见了。
  这位老妇人慌忙晃醒了老头子,两人互相搀扶着走遍整个村子,均没有找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走途无路,斗着胆子找上了在老百姓眼里无所不能的警察。
  这才联系上了小一的父亲。
  *
  小一不过六七岁,如今夜色已浓,他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儿,担心很正常,可担心不是他能随便诬陷别人的理由。
  “我倒是挺希望小一失踪和我有关系,至少就能确定小一是安全的。”
  抓住“小一失踪一天了”的关键语句,宁清柠看都不看所谓的证据,也不急着反驳突然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他严肃的语气在暮色衬托下格外有力,“当务之急,不是在这儿撒泼,而是尽快找到小一!”
  这村子人烟稀少,多山多野兽,人们思想又传统落后…
  小一的安全,实在不能保证。
  想到这儿,他朝远方走去。
  “还举着摄像头呆站着呢?帮忙找人啊!”
  齐珂喊道,快跑两步追上宁清柠,“小宁儿,你等会齐哥我啊!”
  别人没找到,自己也丢了。
  慕舟看着这两个雷厉风行的人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我错过了什么?怎么上个厕所的功夫,温馨农家乐就成了寻人历险记了?】
  【前面,你错过了小宁儿又被冤枉了的现场】
  【话也不要那么绝对吧?我觉得小一的父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啊。】
  【就是,说不定这就是姓宁的和小一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呢,小一拿离家出走剧本,姓宁的拿拯救失足儿童剧本,明星圈粉不都是靠这种戏码吗?】
  【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先不说宁芩为什么要演这种戏,小一才七岁,一个小孩子怎么会配合他啊?】
  【首先声明我没有说宁芩不好的意思,但综艺节目嘛,哪怕是直播,不妨碍节目组特意安排一些戏码吧?宁芩配合也无可厚非。至于小一,就更简单了,你骗他说玩躲猫猫,游戏结束后再给他块糖做奖励,他什么不配合?】
  【艹!前面不会是内部人员吧?】
  【坐等一个预言家】
  【你们能不能别阴谋论啊!万一小一被别人拐走了呢?万一他自己跑出去玩遇到危险了呢?】
  【就是就是,先祈祷小一平安回来吧】
  弹幕上的讨论如长江之水绵绵不绝,而宁清柠等人已顶着暮色前行了很远。
  时间已快指向十二点,天黑得越发浓稠,寒意越发明显。
  宁清柠见明瑜搓搓自己的胳膊,冷得打了寒战,解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明姐,不用谢。”
  明瑜不是个扭捏的人,爽快地接过。
  温暖的衣料护住了冰冷的胳膊,她舒了口气,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感叹:“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小一在外面怎么熬,难怪家长都着急死了。”
  说完,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侧头看着宁清柠,“对了,他父亲那些胡言乱语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都不会信的。”
  “嗯,知道了。”
  宁清柠知道明瑜姐是特意开导他,虽然即使明姐不说他也不会在意那些无缘无故冤枉他的话,但明姐的心意还是让他心里一暖。
  不知又走了多久,周围越来越荒凉。
  齐珂停下了脚步:“别走了吧,手机都要没信号了,再走我们就回不去了。”
  第30章
  宁清柠不知何时已甩了三人几米的距离, 尽管黑夜吞噬了视力,模糊了路况,但他脚下生风, 风风火火向前赶着。
  听到身后齐珂的声音,他利落转身, 那件薄长衫被带起的风吹得作响。
  透过手机微弱的灯光, 宁清柠依稀看见明瑜额头上已出了层细汗, 脸上累出了红晕;慕舟与齐珂都喘着粗气, 脖子上的汗不绝, 又迅速被冷风吹干。
  三人对视一眼便达成了“该回去了”的共识,现在正理所当然地等待着他往回走。
  但宁清柠并没有回去的打算。
  *
  他想起来初中一年级, 一大早, 老师组织同学们去爬山看朝阳升起。
  蒙蒙亮的天色中容易睡意朦胧,哈欠连连;
  城里的娃娃们又身娇体弱, 因而三百米的山爬了不到一半, 他们就撂挑子不干了。
  老师没撤, 提议要不“咱们”就回去吧, 原本无精打采的大家一下子精神起来。
  宁芩生在农村, 爬过的大山不知几何, 他正爬得尽兴, 心脏砰砰作响着,血液翻涌于四肢,青春蓬勃生机顺着步伐舒展。
  然而他回头,一句“能不能一会儿再回去”空空在山里回响,无人应答。
  因为大家早已高兴地飞奔下去, 老师的身影亦消失于视野。
  唯有他,孤零零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高处雾寒, 清风便作东风,于他身边掠过,鼓动的衣衫泄了气,凉意一下子席卷他的心,翻涌的热血凝固成冰。
  宁芩并没有哭,他的经历告诉他,哭是没用的表现。
  他只是更加清晰意识到了,他是不被包含在“咱们”里的。
  那天他自己一个人爬完了全程,自己静静看了太阳初升,又凭借着一副好记性自己摸索着回到了学校。
  可笑的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曾缺席过,无论是那位总是爱穿旗袍、书香盈身的老师,还是那些整天标榜自己团结友爱的同学们。
  当然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宁芩那天手脚冰凉了一天,只是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日出,一点也不像书本里描绘得那般动人,看得他鼻酸眼疼。
  *
  现在,冥冥之中宁清柠知道他应该开口说他不想回去的。
  明姐,慕舟,齐珂,他们都那么宠他,一定会依着他再寻一会儿的。
  而且他那么会表达,面对记者、面对观众、面对黑子都能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过去的阴影如影子般缠上了他,所以他敏感地想,提出半夜出去找小一的是他,大家陪他一起找了这么久已经够意思了。
  轻轻开口,带着自己未察觉的期待:“那再见。”
  平时将问句说成陈述句的人,一句再见都说成了问句。
  说完,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宁清柠已经快步向前。
  左右的枯木在迅速往后撤退,路不知不觉在向上延伸,恍惚间,时光在倒退,白色的长衬衫成了校服,他好像成了十三岁的宁芩,孤独倔强地朝目的地走着。
  “小宁儿!宁芩!”
  身后,三种不同的声线带着同样的焦急,穿过二十米的距离,传入他的耳膜。
  以宁清柠的听力,自然听见了大家在叫他,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突然一瞬间感觉全身很沉重,很疲累,不想开口应答,也不愿停下。
  脑子里是放空的,只有“向前走”这个念头根植于心脏深处,本能驱使着这副身子前行。
  烦躁与不安如烟圈般飘散开来,情绪莫名低落到谷底。
  为什么要叫他呢?你们要回去就回去啊。
  反正我一个人又不是不可以。
  他这样想着,不知道在和谁赌气,脚下越走越快。
  天色黑得越发浓稠了。
  *
  几乎走神之际,他脚下一踉跄,被崎岖不平的路上一个凸起的石头绊了一跤。
  膝盖与尖锐的石子狠狠撞在了一起,手掌被摩擦过的地方又热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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