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明非坐在院中,听到孟竹的脚步声,也没抬眼,依旧自顾自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物件。
  孟竹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
  过了片刻,他伸手摸向一旁,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视线内恰好伸出一只手,将零件递给了他。
  明非抬眼:“你倒是机灵。”
  孟竹将那日从千机城内带出来的剑石递给明非,“还请长老帮我看看,这剑石如何?”
  明非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忽然道:“这是你从千机城内带出来的?”
  孟竹点头。
  “不应该啊……”明非喃喃自语,看了又看,“千机城内怎么会有残荒之石?”
  “这是何物?”
  明非嗯了一声,继续道:“相传上古时期,混沌初开,天塌地陷,洪水再临,神祖为了阻挡天地浩劫,炼就了天荒渡,最后这件天荒渡碎裂成五份遗失在世,便唤做残荒之石,这个纹路和色泽,看起来倒是和古书记载中记录的有一部分相符。”
  孟竹不由惊讶道:“那这残荒之石岂不是厉害非常?”
  明非淡笑一声,又将那颗剑石递给孟竹,“非也。”
  “只是古书中记载了此物的模样,却并没说得那么神乎其神,再说了,古书乃是人为编撰,天荒渡这种东西是真是假都不一定,都只是一个传说,我方才看了一下,不过是块比寻常剑石资质好一些的普通石头罢了。”
  “此物只是有一部分同古书中记载的模样一致,又不代表这是真的,况且……”明非摇摇头,“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孟竹掂了掂那块石头,有些失去兴趣了,不过她正好缺个剑石嵌在她的匕首上,那把施允在尸魁洞中送给她的,确实是把趁手的好刀。
  明非说完,又低下头忙了起来。
  孟竹坐在他身旁,思考了一阵,琢磨着将那颗石头融进了匕首里,明非偶尔抬眼看看,会出言指导两句。
  一段时间后,匕首上亮起一阵灼目的微光,光华淡去后,孟竹拿在手里看了看,凌空挥向一旁,远处的竹林应声断裂了一片。
  明非看着那片断裂的竹林,目光中含着一丝赞赏,嘴上却道:“在我府内闹事,胆子很大。”
  孟竹将匕首收起,将手上的乾坤戒摘了下来放在桌上,道:“是学生不对,这个就当给老师赔礼了。”
  看着那枚乾坤戒,明非忽然道:“这不是……”
  没等明非说完,孟竹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老师了。”
  说完,她没管身后明非嘀嘀咕咕的话语,径直出了明非的园子。
  外面天色已是傍晚,孟竹出了学府,在玉都城内闲逛,她主要逛了几家首饰铺子,买了许多她平时不怎么戴的钗环首饰,又去了几家成衣铺子,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副装束,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
  接着,孟竹又去了胭脂铺,在老板的热情推荐下,买了一匣子各式各样的口脂,之前施允留在乾坤戒里的财物,孟竹只取了一小部分放在自己的芥子袋里,没成想这些就已经足够让她在玉都城内买下诸多昂贵的东西。
  因为出手大方,胭脂店的老板娘还帮着孟竹化了个时兴的妆容,又为她挽了发,最后为孟竹带上一只发钗,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孟竹,夸赞道:“出水芙蓉,清婉佳人,姑娘当真是漂亮极了。”
  孟竹扶了扶自己的发鬓,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完全不同寻常的装束,既有些陌生,又有些微妙的欢愉。
  出了胭脂铺,已经入夜了,满城的灯火亮起,照得花影重重,这座华丽的城即使在夜晚还是熠熠生辉。
  孟竹提着一盏灯,慢慢走在街上,晚风轻轻地吹过,吹动她钗环上坠着的流苏。
  人影绰绰,经过身旁的人有许多,可每一个都是面目模糊的样子。
  在那灯火的尽头,满城的星光忽然黯淡,都落进了那双看向她的眼眸。
  孟竹抬手将面颊旁的一丝碎发别至耳后,隔着漫天的灯火,凝望着那人群中唯一清晰的脸。
  你看,她都说了。
  他总能找到她。
  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时候。
  第39章
  孟竹移开视线,提着那盏灯进了戏园。
  玉都城内的生活同凡界没什么不同,衣食住行,戏玩杂耍,一应俱全,学府授予他们基本的修行方式和技巧,结束后,才是真正要各凭本事在仙洲生存下来的时候。
  戏园内的灯影微暗,照得草木幽深,但人影交错间,宴饮之声不断,倒是热闹。
  戏台上的人正唱着曲,轻柔婉转的曲调悠悠传来,隔着一帘朱红的幕布,台下落错布了一些食案,孟竹寻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坐下来。
  叫了几壶温酒,孟竹一边听戏,一边浅浅啜饮着。
  孟竹的视线自进入戏园起,就一直专注地看着台上,每当一曲落幕,她便饮下一杯酒。
  昏黄的灯影下,孟竹的面庞沉静温婉,她穿着一袭月白的长裙,云鬓半挽,发上斜斜插着一只珠钗,唇上抹了淡红的口脂,细长的眉眼被仔细描摹,垂首抬眸间,无端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姑娘,为何独自一人?”身边有声音传来,孟竹放下酒杯,抬眼看他。
  是一个面目俊朗的男修。
  他已经观察孟竹很久了,这戏园内很多人都是呼朋引伴,身边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依然看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暗处饮酒,这才借着酒劲过来搭讪。
  孟竹转动手中的酒杯,浅笑着问他:“一起吗?”
  男修白皙的面庞微红,似乎有些惊讶于孟竹的回应:“啊,当然好。”
  他正要坐下,便听到一道声音传来,“这是我的位置。”
  “这……”他看向身后站着的那人,视线撞上。
  那双眼眸微暗,看人的时候,让他莫名地心生怯意。
  孟竹冲他笑笑,端起酒杯道:“抱歉,我的……恩人来了,敬你一杯,下次有机会再聊。”
  男修连忙笑笑,“没事没事,姑娘风姿绰约,自然有的是朋友,怪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忙不迭离开了。
  孟竹手腕一转,将酒杯送至唇边,微凉的杯口刚碰到,她的手腕便被攥住。
  施允倾身,面无表情地将那杯酒夺去,“你别喝了。”
  “为什么?”孟竹抬眸,盯着他的眼睛,就着他的手将那杯酒饮下。
  施允的手一松,酒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杯底的酒液倾洒,顺着桌边滑落。
  “坐下吧。”孟竹道,“陪我听场戏。”
  施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孟竹看着台上,戏看了那么多场,慢悠悠的唱腔诉说着不同的故事。
  台上正演到少年壮志,一腔热血报国却被奸佞所害,曲调凄婉,声声泣泪。
  没一会儿,又唱到少年身处绝境,在漫天黄沙中遇见了一个人,那人知道他的抱负,理解他的苦难,引领他一步步走出绝望。
  他们顺理成章地相爱,从少年到青年,少年终于实现了报负,垂垂老矣之后,携手回望这一生。
  戏文中的故事多是如此,总有人生来不如意,世间悲欢离合多是如此,又想要强加一个美好的愿景,于是,总有人被塑造成拯救者,仿佛只要这个人出现,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所有的苦难都能被瓦解。
  可是当真如此吗?
  戏曲落幕,孟竹看向施允,“你觉得这戏如何?”
  灯影下,施允的侧脸半明半暗,“无趣。”
  孟竹将桌上的另一只酒杯递给施允,随口问了一句:“来一杯?”
  施允一只腿支起随意坐着,闻言,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下一秒,伸手将那酒杯接了过来。
  酒杯被孟竹斟满,施允垂眸看着清透的酒液,沉默地一饮而尽。
  饮酒的间隙,孟竹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无趣。”
  戏台上已经谢幕,耳边只剩下了觥筹交错的宴饮声,没人在意台上演了什么,这样的故事,转眼就被人遗忘至脑后。
  悦耳的丝竹声响起,又是另一种悠扬的曲调。
  孟竹听着,手指轻轻擦过酒杯的边缘:“以为从云端伸出一只手,就能把人拉出黑暗,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自以为悲悯。”
  “可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孟竹说着,仰头将杯中酒饮下,拇指擦去*唇上残留的酒液。
  “我却觉得,只有将那只悬在云端的手拽下来,痛我所痛,苦我所苦,这样才畅快。”
  施允转头看她,目光微闪,“你这么想?”
  孟竹一手托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杯口,“或许呢,你就当我醉了吧。”
  她转移了话题,“你来这做什么?”
  施允的酒杯空了,孟竹为他斟满,他顺着孟竹的视线将酒饮下。
  沉默了一瞬,他的脸颊上因为酒意染上一层薄红,开口问道:“为什么将乾坤戒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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