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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宫女聚在甄华漪身边,开始戚哀地哭了起来。
  甄华漪半躺在榻上,用手轻抚了小腹,仿佛已经可以感受得到什么。
  不甘就此丧命,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孩子的父亲。
  李重焌如今在哪里。
  一个月前,他抵达洛阳,起兵威逼长安,如今他在哪里?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元璟终究舍不得她死,所以在一个月前,只是赐给她落胎药。
  好在有杨七宝帮忙,将一只死猫撞进匣子里,混淆视听,让李元璟以为,她已经落了胎。
  他在暴怒之时都没有让她死,为何在这时候……
  甄华漪看向太监,温和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太监不耐烦说道:“姓钱。”
  甄华漪道:“钱公公,晋王已经打进了长安?”
  钱太监大惊失色:“胡言乱语!”
  甄华漪紧攥衣带的手指悄悄松开,素白的手拨开帷幔,她直直看向钱太监:“钱公公,快些逃命吧,还有,趁早安置家人。”
  钱太监感到羞怒,明明是一个失势的妃嫔,竟还有闲心劝他逃命,劝他安置家人,这明明是诅咒他。
  甄华漪道:“钱公公,我素来与晋王交好,若在你手上丧命,他睚眦必报,恐怕不会放过公公,甚至祸及家人。”
  她一番话唬得钱太监牙齿直打磕。
  他是听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说淑妃在围猎途中失踪失了身,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正因为如此,才失了宠。
  莫非,她腹中的是……
  钱太监感觉手上握着的并非白绫,而是烫手山芋。
  甄华漪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他手上的白绫,但钱太监却如惊弓之鸟般,退后了一步。
  钱太监感到身后被拍了一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晋……晋王殿下……”
  “小钱公公,你在叫谁?”身后的声音稍显阴柔,钱太监一回头,看见是杨七宝。
  钱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杨七宝说道:“把白绫给咱家,你也能交差了,快走吧。”
  钱太监略一犹豫,还是将白绫放到了杨七宝的手上。
  钱太监惯性将皇帝圣旨当做天大的事,虽然隐约察觉到宫中要有大事发生,却也不敢不听皇帝的话。
  但杨七宝将差事揽了过去,这事就算和自己没关系了。
  钱太监松了一口气,走出绿绮殿,看见众人都在东逃西窜,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了起来。
  绿绮殿内,杨七宝随手将白绫一掷,对甄华漪说道:“娘娘,快随奴婢出宫。”
  杨七宝的动作堪称忤逆,这也更证实了,宫中已经翻天覆地。
  甄华漪看着委然落地的白绫,紧张问道:“莫非是晋王已经攻入皇宫?”
  杨七宝道:“似乎是有人攻进了丹凤门,但奴婢也分辨不出,或许是晋王,或许是贺兰相。”
  “贺兰相……”甄华漪的心微微一沉。
  杨七宝道:“奴婢打听到,贺兰相想要抓住娘娘,当做和晋王谈判的筹码,若先来绿绮殿的是贺兰相,就遭了。娘娘,宫中不安全,奴婢带您出宫。”
  杨七宝急着去扶甄华漪的手臂,甄华漪却依旧坐在榻上没有动。
  杨七宝一愣:“娘娘不信奴婢?”
  宫中生乱,她的这条命许多人都想要。
  甄华漪的目光落在了杨七宝身上。
  他从前迎高踩低,后来奉了李重焌的命令处处照拂于她,杨七宝这个人,只讲利益不讲感情。
  他背叛过李元璟,转头投向李重焌,这种事他得心应手。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转投他人也是可能的。
  但正如杨七宝所说,留在宫中,恐怕贺兰恕会比李重焌更快进宫。
  罢了,赌这一回。
  甄华漪说:“杨公公,我信你。”
  “我信你总能判断时局,选一条最正确的路。”
  *
  李重焌大军来得出乎意料地快,还不到五月,竟已经攻入了长安。
  在此之前,贺兰恕集合各路大军,与函谷关与李重焌大战,结果惨败,一路仓皇西逃。
  自此之后,李重焌大军所向披靡。
  贺兰恕隐瞒了战况,直等到李重焌兵临城下之时,李元璟恍然发现,自己败局已定。
  李元璟放下手中的战报,其实早已不必再看了。
  他站起身,说道:“送一条白绫到绿绮殿,让淑妃自尽。”
  他似乎听见了隐约的呼喊声,甚至能闻得到硝烟的刺鼻气味。
  清思殿宫人都还镇定,但依旧有些强撑的味道,他目光远眺,看见清思殿前的殿庭,宫人都在仓皇逃窜。
  李元璟闭上了眼睛,许久后睁开,他突然间觉得很累。
  他道:“请贵妃过来。”
  甄吟霜此时正呆坐在妆台前,不知所措。
  她从未料到李重焌真的能有反攻长安
  的那一天,这么快,这么近。从前的殚精竭虑,从前的种种谋划,竟都成了笑话。
  她才过了区区六年的好日子。
  上天为何总是如此待她不公。
  不安之时,她抓起了手边的一面鎏金团花纹铜镜,她在铜镜中看见的自己的容颜。
  她用力握住铜镜的手柄,略显癫狂地想着,她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再从甄华漪的手中抢一回李重焌。
  对,为什么不行呢,位高权重的男人不会拒绝拒绝主动的美人。
  她用手指擦了擦铜镜,想要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的耳边再次响起母妃的声音。
  “为什么生得不美。”
  “住嘴!”她吼了出来,面色狰狞,不见半分平日的温柔。
  她扯着袖子,一次又一次地擦拭镜面。
  为什么这么平庸,为什么这么平庸!
  她突然尖叫一声,铜镜应声跌落到了地面。
  凤仪殿也同其他宫室一般,许多宫人都已不见踪迹,零星几个宫女站在寝殿内,看着甄吟霜疯狂的模样,都吓得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太监过来传话,请贵妃移步清思殿。
  甄吟霜愣愣看着跌落在地的铜镜,似乎回过神来,她面色平静地对宫女说道:“梳妆。”
  去往清思殿的路上,甄吟霜遇到了许多溃逃的宫人,她神色如常地穿过,缓步行至清思殿。
  清思殿似乎有浓烟飘出,甄吟霜凝神看了片刻,以为是自己精神紧绷的错觉。
  她走到殿门外,太监却只是推开了门,自己竟往后缩了回去。
  甄吟霜心中疑惑更甚,她走进殿内,重重帷幔中,灯火摇曳不停。
  殿内不知为何有大风,帷幔鼓动不止,她用手拨开帷幔,发觉里面并非是灯火,而是明火。
  甄吟霜心中害怕,不敢上前一步。
  李元璟在书案后对她伸手:“贵妃,过来。”
  甄吟霜想逃,往后退了一小步,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无路可逃。
  她戚哀地笑了一笑,认命般地走上前去。
  她凝望这个她极度依赖,又盛宠她的男人。
  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或许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开始不过是为了能过得更好,她费尽心思从甄华漪手中抢走了他。她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温柔、顺从、全心全意爱他。
  她便一直以这幅面目示人,真或是假,假亦是真。
  她开始嫉恨接近他的女人,对甄华漪也尤其防备。
  她知道,他一直在等着甄华漪向他低头,这种感情,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爱”。
  就像她的“爱”就是像藤蔓圈着大树一般,是扭曲,是占有。
  是爱吗?或许吧,却掺杂着太多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甄吟霜走到了李元璟跟前,李元璟向她伸手,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拉着她坐下。
  他对甄吟霜说:“贵妃,朕在拟最后一道圣旨。”
  甄吟霜垂下眼睛,看见李元璟在写的,是一道立后圣旨。
  “……咨尔甄氏吟霜,久弼朕躬,立为皇后……”
  甄吟霜泪水簌簌落下。
  李元璟以凤冠为聘,要她一同赴死。
  不甘心、不甘心啊。
  李元璟伸手,将案上的酒壶取来,两只金盏,一只递给甄吟霜,一只留给自己。
  毒酒缓缓注满金盏,他捻住金盏,与甄吟霜同饮合卺之酒。
  怀疑过,失望过,后悔过,兜兜转转,与他赴死之人,依旧是甄吟霜。
  在这份感情变得面目可憎之前,以死亡来写一个忠贞不渝的结局。
  如何不算一份圆满。
  与所爱之人共赴黄泉,世上再没有这般圆满的事了。
  他悄悄放下腰间的匕首,他本担忧甄吟霜不甘殉爱,好在,她虽然浑身发抖,却已经饮尽了毒酒。
  这样便好了。
  甄吟霜嘴角溢出了深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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