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林蓉双眼眸未睁,身子后倚着,她淡漠应声:“对,我知晓柳淑妃是温家人,怀王与阿妗相遇也有我和你舅公的插手,赐婚一事更是我与你舅公和柳淑妃一道做的局,让陛下想起了江南的徐家。”
“所以,外祖母知晓怀王或成罪臣之后被降罪,对阿姐此时有喜也乐见其成吗?”
“那是阿妗自个儿的选择。”林蓉双的语气同她的面色一般冷漠,“你今儿来不是来看我的,是来问我的罪的,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一并问了。”
徐清眼眶泛红,饱含热泪,唇瓣几颤,欲语又休。
她还想问些什么呢?
是问林蓉双当年布局时,为何连尚且年幼的她和阿姐都算计入局。
还是问圣旨千里送至江南,此后她多次身陷囹圄时,林蓉双可有过半分愧疚心疼。
话将出口时,徐清忽觉全身被卸去了力。
时至今日,林温案重提,她即将成为大梁朝下一代皇后,走到这步,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都不重要了。
也没有意义了。
她喉头哽了哽,纵使已有答案,却仍是不死心般又问:“外祖母早已决定要与柳淑妃联手了对吗?让我和阿姐进京,将徐家牵扯进来。”
她们联手,叫高堂之上的皇帝注意到远在江南还有一个世家,一个与林家、兰家关系匪浅的徐家。
林蓉双听着她哽咽的嗓音,却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徐清不想再多留了,她站直身子,转身跨出门槛时,泪终于落下。她微微侧首,最后问了一句话——
“外祖母这些年,可有想起过外祖父?”
林蓉双眼睫一颤,却没有睁眼。
徐清没有得到答案,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她想,在她外祖母心中,大概不会有什么比林家的荣耀更重要的了。
她嘲然一笑,抬步离开。是故未见身后躺椅上,双目紧阖的林蓉双,眼角沁出一滴泪。
少年时一腔孤勇,将家族荣耀抛诸脑后,非要远嫁江南。经年过后,家族落败,门庭式微之时,她又毅然决然和离回京。
到底什么重要呢,她大抵也不知道了,只是这漫长的一生下来,她对不起的人愈来愈多,再也算不清这些账了。
徐清离开前堂时,雨落得更急了,青砖里都泛起一阵土腥气味。她抬手曲指抹去脸上的泪,转身去后头寻林溪吟。
密集急促的雨幕间,林溪吟反手勾着木剑,眉目严肃,在廊庑下随着林嵘舟的话语一令一动。
她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待林溪吟放下剑坐下休息时,她才走上前,拉起额角浸汗的林溪吟,同林嵘舟告辞。
“小满挂心案子,我把带在身边也放心些。舅公好生修养,改日我再来看您。”
她刻意又提林温案,让林嵘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无言摆手让二人离开。
她们这次出行没带任何人,只有一个车夫。此刻见她二人出来,车夫便担起了小厮的职责,从马车里头取出油纸伞,将二人接上。
林溪吟挨着徐清,正准备一道上马车,忽然余光见不远处的茂林间有一道黑影闪过,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叫人以为大抵是幻觉。
林溪吟倏然停下来,往周边张望起来,徐清瞧着她的动作,也向四周瞧了眼,却没瞧出什么来。
她向林溪吟凑近了些,“怎么了?”
林溪吟方才也是瞧见了那黑影数次,才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只是再细瞧,却又瞧不出什么来。
她收回目光,垂首轻晃了下,“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徐清闻言,又回身张望,又屏息敛声听了片刻,确定没动
静后,淡声道:“许是看错了。”
林溪吟提起气,想说自个儿看到好几次了,绝对不是错觉,可瞧见徐清泛红的眼角和布满疲倦的面色,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呐呐道:“应该是看错了……”
徐清确实累了,这几日她既要去寻那些科考上来的布衣小官,又处理了几个借着攀附世家得了升迁作恶的人,还要思索怎么与宋太傅斗智斗勇,朝中的奏则沈瑜处理完还要送到她这再过目一遍。
她这几日是白日忙,夜里又睡不安稳,今日情绪又大起大落了一番,现下只想赶紧回府好好歇上一会儿。
二人上了马车,帘外车夫将伞收起,披上蓑笠,手上一扯缰绳,下一瞬马蹄声便在泥地中踏踏响起。
马车停在静王府外时,雨势更急,如天河倒泄,连檐角鸱吻都浸在溟濛里看不清晰。
进了府,徐清叫人带林溪吟去沐浴换衣后便自行回了寝屋。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身上仍旧疲惫,却没了歇息的心思。
她走到桌案后,打算再瞧两眼文章,不想桌案中央,平素她写字的地,正放着一封信。
指尖微顿,她缓缓拿起那封信,拆开,熟悉的字迹先映入眼帘。
是沈祁寄回来的信。
信应当是她不在府中时到的,能进她寝屋也就歌槿,想来是她不在,歌槿便先将信规矩地放在了这,等她回来再看。
今日方落过泪,眼眶隐隐酸涩,她眨了眨眼,将信纸铺平,从那句“清清妆次……”开始一字一句慢慢看起。
许是她寄去的那封信言辞过于激烈了,沈祁这回寄回来的信里头话也挺多。
先是安抚她道宋太傅就是这性子。又说世家与皇权之争自立朝来已盘亘许久,宋太傅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若她不愿与之周旋就不必理会,只管做自己的事便好,宋太傅安插进朝中的世家子带他归来后再做处理。
最后又提起沈瑜,叫她不要与沈瑜计较,到时他回来了定会先去怀王府找他麻烦,替她出气。
信尾末道:“幸无豺豹阻道,铁蹄已至边境,日前诸事尚且平顺,市井街巷熙攘如常,卿莫要挂忧。且望卿善自珍摄,月落星沉时,万望添衣早憩,勿以琐事劳形劳心。”
“临楮草草,不尽所言。”
徐清凝着那句“勿以琐事劳形劳心”半晌,盯得眼中涩意又重,眼角沁了泪,才阖上眼。
第86章
暮夏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几日过后,天又放了晴,空气中的燥热却是褪去几分,凉意渐渐覆替上来。
徐清携着晨光方从大理寺回来,就听府门外候着的小厮道柳闻依和叶然都在前厅等着她。
进府的脚步一顿,徐清后知后觉自从舒州回来,时间已过去了许久,这二人此番来估计都是来提醒她别忘了当初做下的承诺,赶巧凑在了一块。
徐清这几日大多时间都往大理寺跑,一来,是林温案在大理寺手中,十年前的证据还押在大理寺里头,这几日都在着人翻找。二来,舒州案也不得再拖,总要有个决断,徐清这几日都在与云思起和大理寺其他官员一道商议。三来,要提拔哪些人,徐清还要云思起这个只靠科考上来的从旁协助,帮着一道挑选。
因着在忙这些事,她还真的险些要忘了答应叶然和柳闻依的事。
前厅里,叶然和柳闻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她们二人的话题不算多,同是京城世家的贵女,但柳闻依到底在大慈恩寺待了十年,二人接触不算多,如今也是聊些稀疏平常的小事。
面前的茶盏又换了一杯新的上来,徐清才踏进前厅。
柳闻依早在她离前厅还是十步远时就在余光中瞧见了她的身影,此刻见她进来,调笑道了句:“王妃真是叫人好等。”
徐清哼笑一声,几步上前托住了叶然要行礼的手,顺势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忙的我头疼,你倒是看起来得闲得很。”
柳闻依装模作样地长叹了口气,“我也想像王妃那般忙碌,那也得王妃给这个机会啊。”
从见面到这时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讲到了这个份上,徐清也听出了柳闻依话中的试探之意,她敛了笑,正色道:“放心吧,答应你二人的事,我一个没忘,只是你们自个儿瞧,如今还不是时候……”
话至此,徐清忽然顿住,眉心微蹙,目光一瞬间放的深远,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般。
柳闻依和叶然今日来也不是催她的意思,只是京中局势一再变化,边境的消息也迟迟不曾传回来,到底心里头有些没底,想着来提醒提醒徐清罢了。
只是见徐清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看起来像是骤然想起什么在思索,见其神色又辨不出什么,二人相视一眼,皆未出声,静待徐清思忖出个所以然来。
片刻后,徐清倏然勾起一抹笑,站起身,笑看向二人,“我知晓该如何践诺了,很快你们也要与我一道忙起来了。”
说罢,她璇身往外走,行至门边时又一停,侧身看向屋内不明所以的二人,“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
徐清脚下生风,一边着人备马车,一边遣人去大理寺唤云思起去宋府候着。
这几日她总是外出,马车时刻待命,她走到府门外时,马车已经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