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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日暮西垂,夜色渐渐织上天际,沈祁沐浴了一番后回到寝屋,将白日里收来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徐清在信中告知了齐予安他携人前来边境的事,要齐予安在他到后将边境所有事务细细告知于他,必要时切记要护住他,此外还有说了些周旋沈桉之举。
  沈祁顺着她的信思索起该如何合理合情押下沈桉,再出兵击退西陵。
  他凝着信上的字迹出神,门扉骤然被叩响。
  “殿下,有京城来的信。”
  沈祁打开门,接过信,心下有些疑虑,忧心又是宋太傅寄来说道京城之事的,刚想叹气,下一瞬,落在手中信封上的目光一顿,上头的字迹同屋中桌上那封信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意识到这是谁寄来的后,沈祁阖上门,一边拆信,一边快步走回桌案后。
  信中的字迹比信封上的字迹潦草了些许,遣词也直白了许多,看起来是徐清在写信时写的又急又有情绪。
  信写的挺长,沈祁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透过薄薄的信纸,他仿佛看到了寒着脸的徐清坐在他对面,一边曲指轻叩桌面,一边絮叨:
  “宋太傅非要越制擢拔陈煊真,我说不成,他还说我以蠡测海,他又何尝不是管中窥豹,夜郎自大!”
  “宋太傅这般做就是怕你登基后会继续打击整顿世家,最后整到宋家头上,你们沈家过河拆桥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所有人都要提前防上一手。”
  “……”
  信中洋洋洒洒,控诉宋太傅的话占了一大半,其间还夹杂了几句是骂他四皇兄的,言辞激烈,可见被气得不轻。只是到了信的末尾,这语调仿佛又低了下去,带了几分心虚之意。
  “殿下书房中的砚台,还有桌上的紫玉狼毫不小心坏了,届时我再寻一方新的砚台,定然不输殿下的这方,连同玉毫一并赔给殿下。”
  沈祁失笑,指尖抚上干涸了的墨迹,片刻后寻来笔墨纸砚,毫尖点上墨,执笔落下句“清清妆次,见字如晤……”
  第84章
  春涧居二楼的雅阁内,徐清和云思起相对而坐,一旁的林溪吟百无聊赖般摆弄着桌上的茶果,而她对面又坐了个垂着脑袋,身子微颤的江郢。
  雅阁内略微昏暗,桌旁燃了两盏烛灯。沸腾的茶水上方涌起阵阵白烟,徐清垂首轻呷了口,蹙眉摆首,“有些涩口。”
  闻言,林溪吟掀眼看向云思起,后者眉梢微扬,低头抿了抿。
  没咂摸出什么,他眼带询问地看向林溪吟,“会吗?”
  林溪吟手掌支着下巴,往侧边瞥了眼,哼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目光又落到对面一言不发的江郢身上,她语调上扬:“江大人尝尝看?”
  骤然被点名,江郢本能抬首,左右瞧了瞧,有些惶恐地摆手,“下官不敢……”
  “……”徐清抿唇,掀眸与云思起相视一眼。
  云思起直接斟了一杯放到他面前,似笑非笑:“一杯茶罢了,是怕本官在里头下毒?”
  江郢被这话吓了一跳,刚想起身告罪,却被云思起制止,目光往面前的茶杯上一落,示意他喝。
  江郢这才僵硬地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小口,在三双眼睛下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犯了难。
  若说这茶煮的正好,那便是在打静王妃的脸,若说这茶确有些涩口了,那保不齐又要得罪自个儿的顶头长官。
  不过徐清和云思起本也不是打算要为难他,不过是想试试这人罢了,只是如今一看,畏缩胆怯,不过三言两语便同惊弓之鸟,看起来实在不堪重用。
  徐清止不住又拧起眉。
  自那日与宋太傅不欢而散,当即写了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境后,她便一直忙着寻人。只是那些个她读文章看上的,如今都同眼前的江郢一般,实在看不出半点昔年写出那气贯长虹,荡气回肠的文字时的意气。
  指尖轻抚杯沿,徐清缓声问道:“我听闻,前岁末你曾有一回升迁的机会,后来又自愿放弃了,为何?”
  前岁时,时任大理寺卿的还是王寒辰,彼时徐清也还未入京,这微末之事也是这几日她特意着人去打听的。
  江郢闻言面露犹疑,不懂徐清为何突发此问。
  今日他本在大理寺好好上值,谁知突然被唤了出来,面对顶头长官和静王妃,他心中本就有对高官和世家的畏惧,莫名被唤出来也不知所为何事,心中更是惶恐。再听徐清这一问,又辨不出其间之意,心下没底,更是多慌了几分。
  他踌躇片刻,弱声应道:“下官……家中老母病重,沉疴难起,需多废心神照料,下官不敢为功名而弃人伦,这才放弃了。”
  徐清面上看不出是否信了这个理由,只是又问:“那如今令慈可大好了?”
  江郢声若蚊蝇,呐呐道:“去岁已过世。”
  茶杯与檀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脆响,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徐清曲指在桌面上轻叩,皓腕间的玉镯映着红烛泛着薄光。
  “前几日大理寺内有一寺正被检举结党营私,经查实已被革职,如今若要你顶上这个位置,你觉得你可以吗?”
  江郢一惊,下意识看向云思起,见后者没什么反应,立刻起身跪在桌旁,语调有些颤抖,“下官……”
  “不必急着给答复。”徐清抬手止住他后头的话,“我近日恰巧读到了一篇江大人昔年写的文章,关于三吴一带水利问题,江大人的见解实有几分道理,我觉得江大人的才能不该只做一个录事,江大人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她起身,扫了眼林溪吟,又看向云思起,“我还有事,云大人自便。”
  云思起和林溪吟同时站起身,他拱手向徐清离去的背影作揖,随即同林溪吟相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后者提着裙摆匆忙跟上已走出雅阁的阿姐。
  二人都离开后,云思起上前扶起仍俯首在地的江郢,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是个难得机会。”
  话语间颇有些语重心长之意,江郢神色却有些怔愣。
  除了对徐清提出要提拔他的震惊外,他陡然想起近日听见的风声,大理寺的其他同僚们都在议论有巴结世家的一位同僚落马,被世家做了弃子。而今日静王妃说,有一寺正结党营私,被褫去官服了。
  前岁,他将升迁的官位正是寺正一职,后来却莫名被当时的大理寺卿王寒辰压下,换上了另一个人。
  说是莫名,其实他心中也知晓是何原因。
  官场由世家把控,所有升迁调度都是顶头世家的一句话,若不攀附永无出头之日。
  想到这,江郢又蓦地想起如今的顶头长官也是布衣科考上来的,他扭头撞进云思起意味深长的目光中。
  今日霮蔽日,连日的艳阳不知为何躲了起来,头顶一片阴云,像是要落雨了。
  徐清抬指拨弄了下左腕间的玉镯,这是她近日又新养成的一个习惯,快速思索时就爱抚弄两番。
  林溪吟站在她身旁,瞧了眼天色,忧心一会儿落雨不好回去,便出声问道:“阿姐,回府吗?”
  徐清侧眸看了她一眼,拨弄玉镯的手停了下来,她摇了下头,“去怀王府。”
  自那日沈瑜道徐妗如今有喜,在怀王府静养,希望她得空多去陪陪徐妗后,徐清又忙了好几日,只是除了忙碌之外,难免有几分是逃避的心态。
  她还是不能接受阿姐在如今这样的时局下怀上了沈瑜的孩子。
  长叹出一口气,她阖了下眸,面上露出几分疲惫。
  马车一路平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停在了怀王府门外。
  府门外的小厮瞧了眼马车外的玉牌,一人当即转身入府去通禀,另一人赶忙迎了上来。
  “静王妃。”
  徐清抬眼看着怀王府的牌匾,淡声问:“你们王妃可在府中?”
  小厮行了一礼,应声:“回静王妃的话,王妃在府里呢,静王妃随我来。”
  徐清见到徐妗时,后者已经得了小厮的通禀,知晓妹妹来了。此刻见到寒着张脸的妹妹,和她身旁面色有些茫然又乖巧的表妹,徐妗笑了笑,上前拉过二人的手,“你们赶巧了,椿欢今晨刚去摘了些嫩荷回来,我正打算再做些荷花酥呢。”
  徐清没应声,任徐妗拉着她往里走,另一边的林溪吟一双黑瞳在两个表姐的身上来回打转,见这话要掉到地上了,赶忙接过话头:“哇!那我可有口福了,好久没尝到荷花酥了。”
  徐清睨了她一眼,“哪年夏日短了你的嘴?前几日歌槿做的那盘荷花酥是喂给谁了?”
  “……”
  林溪吟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干脆不出声,轻轻挣开徐妗的手,把空间留给两位表姐姐,自个儿跑进厨下去寻椿欢去了。
  二人看向她跑远的身影,同时停下了步子。
  徐妗侧眸瞧了眼徐清的脸色,脚尖一转,拉着她往小渠边的亭子去。
  徐妗坐下,含笑地望向对面不愿看她的妹妹,“听殿下说,那日他告诉你我有喜之后,你将静王书房中的砚台都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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