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幼时尝读此句,我的老师让我记住,往后行事,此为上计。而今我至舒州查案,亦践此策,只是不知为何,我竟始终不得线索,迟迟在原地踏步。”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人微凝的面色,“故而来请教先生,可是我不得其中要理,走错了路?”
曹谏脸色微僵,“殿下得当朝宋太傅教诲,对其间要理的领会自然不会错。”
“那大抵是背后之人亦通晓此理,方引本王入局,欲败取本王。”尾调下沉,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祁将书重新翻到记着这句话的那页,摆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
“说到案子,本王这次奉命来查的那个惨死的书生,好像正是先生的学生?”
“昨日死在广济寺的那书生,好像也是舒徽学堂的学生。”风自窗外溜进来,书页哗哗作响,沈祁抬手压住,“先生看起来,好似对学生之死并没有疑虑?”
曹谏面色泛白,沈祁又追问道:“听闻先生早早便定居于此,想必知晓些什么?比如,那广济寺……”
话未说完,一声轻响断了他的话头。
那叠书还是塌了,哗哗散了一地,曹谏像是被这声响吓到,浑身一抖,避开了沈祁的目光,仓惶地蹲下身去捡。
沈祁看着他的动作,暗道一声果然。
他父皇十年前大兴佛道,寺庙僧人皆可免其赋役。其实自徐清第一次说起要查广济寺时,他便有所怀疑。云思起和徐清都猜蔡若明之死定与吴屹及其下其他官员有关,又涉及广济寺,那便有一种可能,就是官员与寺庙僧人合作,逃避赋税,广捞钱财。
曹谏十几年前便定居于此,定然知晓些内情。
徐清让他自己发挥,他便想着试探一番,果然试出些东西。
他还想再问,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行,不能这样做!”是那书童的声音。
“不这样做我们都得死!”
“先生不会说的,”书童的声音很是仓惶,“住手!住手啊!”
“走开!”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伴随着说话之人愤怒又匆忙的语调,“你没听见吗?京城来的那些大人可是会严刑逼供,先生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住,他本来不想我们做这些,定然会告诉那些大人,届时我们就都没命了!趁着他们还没带走先生,一并烧死就好了!你懂不懂啊!”
沈祁面色一凝,三步做一步到门边,伸手一推,却发现门已自外头被堵住。
屋外脚步声混杂,人应当不少,书童还在喊着“可里头的贵人是静王殿下!担不起啊!”声音却是愈发微弱。
“殿下可听过智伯之亡的故事?”身后传来曹谏的声音。
沈祁回身,眉眼具沉。
他自然听过,幼时宋太傅讲学常引经据典,智伯之亡是他最早听到的一个典故。
“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
曹谏一顿,面色越发苍白,隐隐灰败,声音却忽而高扬,像是愤世嫉俗的呐喊,“殿下,为国为家者应审于才德之分,世家子得鸿儒教诲,才自不必说,德呢?”
说着,又往前向沈祁走近两步,眼中似有水光浮现,“为君者,才德兼备,审慎贤才,才不至复蹈前人之祸!”
话音落地,却仿若砸在沈祁心头。
怔愣间,窗自外被踹开,徐清单手撑着窗台翻身而入,鬓边青丝散落,面色凝重。
她将沈祁拉至身后,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中年人。
屋外喧嚣越发大,徐清扯着沈祁欲走,又见曹谏走近几步,立刻抬手,银光闪过,沈祁这才看清她手中握着短匕。
“殿下,”曹谏没再往前走,眸中一片死寂,像是陷在某种情绪中出不来,只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句,“人才,是国之本啊。”
徐清不明所以,但屋外可见隐隐火光,她不再多留,手上狠拽了下沈祁。
“走。”
沈祁踉跄两步,被曹谏先后几段话砸得脑中混沌,听见徐清的话本能地跟着她往窗边走。
手抚上窗台时,他回首看了眼站在原地垂泪的先生,突然惊觉方才交谈许久,他竟一直没发现曹谏用一根枯木簪束起的发中夹杂着许多白丝。
他立刻回身,拽着曹谏的半边胳膊,快速走到窗边,也不管他跟不跟的上。
徐清在窗边等着他,见他带着人出来,伸手帮着扶了一把。
喧哗声渐近,大抵是想到还有个窗子是出口,特意绕来堵住。
待人站定后,徐清抬手,一个手刀将人劈晕推给沈祁。
“扛着走。”
第55章
门刚阖上,徐清就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
回身时,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她迅速抬手,胳膊正抵住对方的,却还是被对方的力带着往后退,背撞上门框一声重响。短匕被止在喉口前一指宽不到的距离,而她手中的短匕恰贴在对方的喉结下方。
两道力量相互博弈,谁也不让谁。
徐清冷声,“殿下这是何意?”
“那些书生是你弄来的?”沈祁的声音比她更冷,“这就是你说的其他的交给你?”
自他听到门外那些书生说什么‘听人说了京城来的大人会严刑逼供,要带走曹谏’后,他就察觉不对。
直到徐清在人来不久便破窗而入,他就确定了,这又是一个局。不为试探陈煊真,而为试探这些书生。
徐清冷眼觑着沈祁,提醒他:“先前我便同殿下说过,此计需要殿下配合。”
沈祁冷笑出声,“先前你可没说是拿我的命作饵啊。”
徐清默然。
此事确实是她理亏。她本打算让沈祁只身前往,再派人去学堂里传播京城来查案的这些大人会严刑逼供,逼问线索,如今有贵人秘密前来,正是要带走他们的先生曹谏。
徐清与沈祁想的一样,曹谏十几年前定居舒州,定是知道些他们所不知道的,所这些学生听到她派人传播的消息定然坐不住。
但学生忧心先生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徐清原本的设想之中,若这些学子心中无鬼,大抵是一波人前去曹谏那,一波人来太守府,恳求放过他们的老师。若他们心中有鬼,大抵便是立刻奔逃。
是她错算了他们的胆量,竟然敢公然在青天白日举起火把,试图直接烧死他们的老师和当朝皇子。
她腕上卸力,握着匕首的手却没移动分毫。
抿了抿唇,她1回 觉得对眼前这人有些愧疚,“此事是我大意,我一察觉不对,便立刻去寻你了。”
臂前抵挡的力道消失,沈祁也没再使力,匕首堪堪停在徐清的喉前。
闻言,唇边又嗤出一声,语调嘲讽,“那本王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不再对他的阴阳怪气搭腔,徐清说起正事,“舒徽学堂里头那些学子不对劲,昨日见到的那个死在广济寺的书生先前我见过,在我第一次去广济寺探查时,他撞了我一下。还有萍娘失踪那日,窈音说有个书生故意支开她,用的借口也是看到有人掳走了一个姑娘,与那僧人的话正好对上。”
经此一遭,沈祁当然知晓这些书生有问题,但心中有气,语气仍是呛人,“先前不说,现在告诉我做什么?”
徐清到底有些心虚,弱声解释,“怕殿下知晓,就不愿去了。”
说到这个,他更是来气。
从曹谏屋舍里翻窗出去离开,他扛着曹谏跟着徐清飞身上屋檐时,余光中瞥见有人现在曹谏屋舍的房檐之上,抬手不知掷出什么东西,将那些书生手中点燃的火灭了。
而那人,分明就是云思起。
他垂眼,看着徐清的眼睛,质问道:“你还说!你怎么不让云思起去?”
这徐清就有理了,她一脸认真,“因为是殿下同陈煊真说了要去拜访这些大儒,如果是云大人去了,陈煊真定然认为殿下是打算算计他,若是陈煊真,乃至他的外祖杨老,都与这个案子有关呢?那便打草惊蛇了。”
“嗯,你说的对。”沈祁淡声肯定了一番,面色却并没有因为这番解释变得好看些,转而自嘲道,“我是草,打我就行。”
徐清一时没
明白,回想了一番自己说的话,反应过来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好笑。”
“没想逗你笑。”沈祁没好气,却收回了手,往里屋走。
二人保持着刀锋相对的姿势交谈了好半晌,到此时才各自收了刀。
“哦。”徐清应了一声,跟上他往里走,看着他的背影忽的问了句,“王爷是吓着了吗?”
如果不是吓着了,徐清想不到沈祁为什么会如此。
沈祁坐在桌旁,匕首往桌上扔在桌上哐当一声响,昭示着主人仍旧不悦的情绪。
听到徐清的话,他掀眼往她那一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