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于这样的家中,她没得选,她从小就喜欢到大伯家去,和堂兄封珩玩耍,每每最不喜欢夜幕降临,她回到家中,只有饭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有她父亲和哥哥的冷嘲热讽。
“这么喜欢大伯,你当他的女儿去啊。这么喜欢封珩,那你当他亲妹妹去啊。”封瑞把她的被褥都扔出门,“还回来干什么,去他家住啊。”
封钧只会在她吃饭的时候冷眼旁观,然后凉飕飕道:“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捡高枝儿攀,真不知道随了谁。”
她也不是没有反抗过:“随了谁?那还能随谁?我就是受不了家里没完没了的酒味儿和脂粉香,我觉得大伯家干净,喜欢去,不行吗?!”
“啪——”这个时候就会被狠狠地甩巴掌,封钧怒不可遏,指着她鼻子骂:“你说谁家不干净,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屁!!”
从小,封钧就是封玦无法逾越的一座山,封珩入京,封铭过世的时候她还小,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缄默着让自己成长,始终牢记曾经挂在大伯家中匾额上的“世代忠良”四个字。
她默默等待、装乖服软到这一日,不就是为了能够为她心中的道义和正直,做些什么吗?
靖安言仿佛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封玦小姐,我知道你心中志向,不仅于此。”
封玦反问道:“……什么意思?”
“我在你父亲房中发现一句话,如今照样送给你。”靖安言微微低头凑近了她,“绥西侯一职责任重大,卿,可要做好准备。”
在封玦微微放大的眼瞳中,靖安言直起腰身,沉声道:“忍一时是为了保全自身,毕竟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如今,人和已至、地利已存、天时将到,封玦小姐,还要忍吗?”
为了两人的安全,封玦请他们暂时委屈在厢房中停留,并安排了心腹把守,送别封玦,屋内彻底静了下来,靖安言伸手摸了摸桌面,干净的。
封长念双手交握:“……你方才跟阿玦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都到了这个地步,对方已经出手,隐瞒毫无用处,“阿月找到了那封旨意,但是时间太久,如果想要更多的细节证据,恐怕很难。”
“封钧……”封长念咬牙道,“我没想到他大胆至此。”
居然真的敢明晃晃地把脏水往他头上泼,还毫不掩饰,这是有多大的把握能一击必成?
靖安言嘲讽地笑笑:“你这位好叔叔,本事是真的不小。”
封长念一怔:“还有什么?”
“阿月还发现了一封信,”靖安言坐下来给二人分别倒了杯水,“是叶长缈写的信,你还记得叶长缈吗?叶梵缇的哥哥,阿月的师父。”
“记得的,他写了什么?”
“劝封钧及行迷之未远,以及……”靖安言长眉一挑,“让我别想那么多,封钧这人虎起来没有逻辑,讲究环环相扣的线索,反倒容易钻牛角尖。”
封长念一怔:“……劝、劝你?当年的信,怎么劝你?”
“这位叶公子呢,之前是南疆大祭司,但是所学甚广,不仅精通大魏史、南疆史、古南洲史,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偶尔自己还学学卜卦。”
封长念已经听傻了,却见靖安言眼神渐渐有些悲戚:“或许他真的学会了卜卦,算到多年后的一天我会来西域,他生时就总喜欢提点我,唠叨的很,老头子之后,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敢这么念叨我的人。”
封长念抿了抿唇,他听得出靖安言言语间的悲切,也记得当年叶长缈口口声声的“我哥死了,他死在大魏人的手里”。
叶长缈,这人有几分意思,活在他们所有人的口中,活在所有事件的角落里,而本人已经消散在茫茫天地间。
“不说这个了。”靖安言深吸一口气,“究竟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什么头绪?你的匕首怎么会出现在那小丫鬟的身上?”
“我也不知,我回来之后的确把那把短匕藏在身上,但不知是什么时候……”封长念话音一顿,“莫非是马场换衣服的时候?”
靖安言挑挑眉:“你那弟弟还真是……不该有用的时候偏偏最有用,偷鸡摸狗的事儿这么会干,他到底跟谁学的?”
“你看除了阿玦以外,这风气正吗?”封长念为难地掐了掐眉心,“罢了,小师叔别骂了,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解了眼下之困。你的那个办法……”
话未说完,靖安言耳朵敏锐地一动,一手伸出捂住了封长念的嘴,不多时,只听门口一道女声响起:“封大人,阿言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
靖安言勾了勾唇角,轻声道:“你看,我早就说了,你小师叔歪门邪道多着呢,就是路子野了点,只要你豁得出去,这事儿在我这里就没有问题。”
他眼神灼灼:“相信你小师叔,这种事儿、这种人,我在南疆最会对付了。”
第44章 坦白
尤氏父母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了, 但脸色依旧是难看的,在封长念和靖安言进门的一瞬间,尤氏父亲手指还是下意识攥紧了, 几根青筋爆出, 那些恨意又在视线中翻覆。
他定了定神, 才道:“方才与封玦小姐交谈一二,老夫也冷静了些。无论如何,此事尚无定论, 当众给封大人难堪, 是我们夫妇二人草率。”
尤父不轻不重地捶了捶桌面:“……若此事当真封大人是无辜受冤,我们夫妇二人必定在所有人面前向封大人郑重道歉, 并会给予补偿。但若是真的……”
“那么封某便任由尤大人处罚,是杀是打是骂,哪怕千刀万剐,在下也毫无怨言。”封长念冷静道,“你想查,想怎么查,我都奉陪到底。说到底, 你女儿不是我杀的, 我和她毫无瓜葛。”
封长念淡定的气质仿佛一湾温水,哪怕身处劣势,说起话来也令人丝毫挑不出错,尤父的目光里审视不减,但终究重重地哀叹了一句,不再言语。
倒是一旁的尤母放下了拭泪的帕子,示意一旁的侍女递上茶点:“先坐吧,封玦小姐已经去查了, 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封大人和言公子就在尤府等候消息吧。”
茶点是刚做好的,茶汤清澈,香气醇厚,配了些精致的点心,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作为嫌犯,再精致的吃食也实在令人难以下咽,还是靖安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封长念,才让他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茶。
尤母微微一笑:“这才对嘛。”
封长念眉心一蹙,未来得及问一句什么“对不对”,只听封玦的声音在门外急促响起,旋即本人已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尤大人、夫人,我……”她完全没想到封长念和靖安言会在这儿出现,思绪被突兀存在的二人硬生生截断,“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厢房等我,吃食我也会送到你们屋里吗?!”
她眼睛往下一转:“……你们吃了!?”
“封玦小姐,是老夫相邀二位来的。”尤父阴沉着一张脸,“封玦小姐这是对老夫不信任?”
“尤大人,我并无不敬之意,但眼下情况特殊,我不想试探任何人的人性。”封玦反唇相讥,“再者而言,真正的凶手还未落网,万一再次出手,这债落在你头上,还是我头上?”
“不用落在你们任何一人头上。”尤母猝然抬高音量,“落在我头上便是。”
“夫人……”
“封玦小姐熟读兵书与历史,想必对一句话必定不陌生。”
尤母声音愈发低沉,手中的帕子越搅越紧,最后竟直接扯了个粉碎!
在丝绸迸裂的声响中,茶杯从封长念手中直直坠落,啪地落在地上,炸翻了一地白瓷,下一刻,鲜红的血液从封长念口中喷涌而出,泼了碎瓷一片红梅。
靖安言大惊失色:“长念!?”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方才还勉为其难能伪装的平静场面彻底维持不住,封长念一掌撑住桌面,唇角血迹斑斑,腹部如同吞了一万枚针般翻绞,痛得他三魂七魄都要出窍。
他啐出一口血沫,额角青筋暴起,嘶哑道:“你——!!!”
尤母高高在上地瞥视他:“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我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于我而言,活着没有意义,什么朝廷要员,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所有有可能害了她的人,血债血偿。”
“珩哥!”封玦眼圈骤然红了,“夫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尤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们夫妇二人从来就忍不了!!!内子说的没错,所有有可能害人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话音未落,尤父手臂一抬,尤府卫兵拿着武器里三层外三层瞬间将屋子包裹得水泄不通,封玦抽出腰间长刀,厉声道:“尤海!你连我也要杀吗?!”
尤父猩红着一双眼:“封玦小姐,今天我一定会要了这两个人的命,你若一定相护,莫怪我没提醒你,刀剑无眼。”